是荀易。云野神情紧绷,生硬地朝荀易行了一礼:“弟子见过师伯。”白荼缩在布包里装死,可一道灵力忽然钻入了布包。那道灵力将他托浮起来,直接飞出了布包。荀易伸手接住他。白荼:“……”这人搞什么???可荀易只是轻轻抚摸白荼的脑袋,笑道:“这兔子我倒是第一次见。师侄好兴致,竟养了个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云野眼神暗了暗,不着痕迹地把小兔子从他手里夺回来:“小家伙胆小,师伯莫要吓到他。”荀易笑而不语。“主人。”他的身后,裴染轻轻唤了他一声,“掌门请主人去前厅一叙,我们走吧。”“好。”荀易点点头,对云野道,“师侄,我先走了,有时间我去落霞峰坐坐。”云野:“恭送师伯。”荀易带着裴染离开,云野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白荼失笑。他知道云野一直不喜欢荀易,原因无他,只因白荼与荀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关系亲近。连他师兄的醋都吃,这小醋坛子。白荼被云野带回落霞峰,稍晚些时候,凌微君派人来了落霞峰。白荼先前曾修书告知凌微君自己闭关的消息,加上先前他明白表示过,没有兴致与他们一起去攻打魔渊,此次各大仙门齐聚天衍宗,凌微君只是派人来问了声昭华仙君可有出关。得知昭华仙君不在落霞峰上后,便没再多说什么。日暮时分,白荼倚在桌案边,看云野写字。云野的字迹与白荼的全然不同。白荼的笔锋苍劲,却透着隽秀内敛,不像云野,字迹张扬随性,没有经过多少精雕细琢,却自成一派,别有风味。白荼看着看着,眼神逐渐从宣纸移到了那人侧脸上。云野神情难得专注,眉心无意识轻蹙着,长发被一根缥色发带束在脑后,鬓间偶尔垂落一缕,利落又英俊。注意到白荼在看他,云野笔锋稍停,左手衔了根干草喂到白荼嘴边。虽说一直嫌弃他长胖,可该给他吃的兔草零嘴倒是一点没少。白荼就着云野的手将干草叼过来,抱在身前慢慢嚼。干草全被切成了最适宜入口的长短,挑的也都是白荼最喜欢的种类。近些时日,云野将他照顾得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他先前从未想过,这么黏人依赖他的徒弟,有一天竟也会让他生出可以依赖的感觉。自从来了这里,他已许久没有体会过这般被人细致照顾的感觉。白荼抱着干草一时失神,云野抬起头来,偏头看向那只看着他发呆的小兔子。云野一笑:“我这么好看,都看呆了?”白荼耳朵抖动一下,低下头不再看他。云野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兔子浑圆的腹部。白荼顺从地在他手下打了个滚,将腹部翻出来。云野喜欢摸他的肚子。一想到这柔软的绒毛下,竟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无论多少次,总能让他觉得惊奇万分。更奇怪的是,每当他透过这一层薄薄的皮毛,摸到那小家伙时,他心中都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云野轻轻抚摸着小兔子的腹部,笑道:“你这小兔子怀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生?”若生下来,一定也是个极可爱的小家伙。云野这么想着,竟觉得有些迫不及待。他低头埋入小兔子身上,鼻尖抵着柔软的绒毛,温柔道:“在肚子里多辛苦,赶紧生下来,哥哥帮你照顾它。”白荼心头轻轻颤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毫无征兆的从他心底涌现出来,他忽然不想再装下去,他想将事情告诉云野,他想……此时,有人敲响了门扉。云野皱了皱眉,将白荼放回小窝里,才起身去开门。荀易站在门外,朝云野扬了扬手里的酒壶:“师侄,你师尊不在,你来陪我喝酒如何?”湖心亭中,荀易为云野斟了杯酒,道:“这酒可是我从蓬莱搞来的,寻常喝不到,今日你有口福了。”云野耐着性子,不冷不热回答:“谢师伯。”二人对饮,荀易又笑道:“还是你爽快,不像昭华性子沉闷。我让他陪我喝酒,他就冷着脸坐在一旁,我喝多了他还要训我,啧,要是日夜与他待在一块,还不得闷死我。”云野执着酒杯的手稍稍收紧,低声道:“师尊也是为了师伯好。”“这么说也有理,”荀易笑笑,“我毕竟是他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自然比旁人看重。”云野眼神彻底阴沉下来,偏偏荀易无知无觉,一边饮酒,还一边聊着他们少时一起练功的趣事。不多时,荀易带来的那壶酒已经被他喝尽。他晃着空了的酒壶,对云野道:“我记得你师尊库里还有我送来的几坛酒,你帮我取来,回头我再给他送些来。”云野闭了闭眼,按捺下心中不满,顺从应道:“是。”云野离开,荀易放下酒壶,轻笑一声:“听够了?”凉亭旁,一只小兔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白荼无奈道:“师兄,你故意气他做什么?”荀易支着下巴看他:“怎么,心疼了?”“我不是----”荀易正色道:“你还真打算藏在这里当只兔子?正道正在四处搜寻魔渊入口,就要向魔渊宣战。天衍宗很快要不太平了,你现在这般模样,到时如何自保?真指着你那小徒弟保你?”白荼没有回答。“还有,我知道你放不下这里,可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身子,能帮得上什么忙?”荀易悠悠道,“乖乖听师兄的话,赶紧与我离开。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都飞升仙君了,怎么还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累?”白荼沉默许久,耳朵悄然耷拉下来:“我知道了。”荀易道:“恰好你最近对外宣称正在闭关,明日我便带你走,待到这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别怪师兄心狠,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这个孩子考虑。”夜色已深,白荼坐在自己的小窝里发呆。云野熄了屋内的油灯,躺上床。他刚合上眼,忽然感觉手臂上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柔软的绒毛轻轻扫过他的胳膊,微微有些发痒。云野坐起身,一把抓住了正竭力往他身上爬的小毛团子。他把小兔子放回窝里:“不行,你太小了不能睡床上,我半夜会压到你的。”小兔子睁大一双红眸懵懂地看他,没有反应。见他不再乱动,云野帮小兔子掖好了丝帕,重新躺回床上。不一会儿,那毛茸茸的触感出现耳朵旁。云野偏过头,小兔子坐在枕头上,依旧睁着一双红眸看他。云野将他捧到身前,与他讲道理:“软软,你真的不能睡这里,万一我压伤你该怎么办?”小兔子一动不动,巴巴地看着他。云野心头一软,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我让你睡这里,夜里你自己当心点。”他往床榻内侧挪了挪,将小兔子放在自己肩颈的空隙中,让小兔子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云野轻抚两下小兔子的脑袋,声音困倦:“这下你可以睡觉了吧。”屋内一片寂静,云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白荼枕在云野的肩膀上,偏头看着对方的睡颜。好一会儿,他叹息一声,用头在云野脖颈间轻轻蹭了一下,不再动了。“晚安。”……山色空蒙,云野快步走在山道上。“软软?白小软?”他今早醒来,就发现原本睡在他身边的那只小兔子不见了踪影,他急忙来回在落霞峰找了好几圈,仍不见那白白胖胖的身影。云野眉头紧皱:“这小兔子,跑哪儿去了?”忽然,一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响自他身后传来。云野抽出腰间的黑竹扇,扇面一展,架住了向他背心刺来的一剑。云野抬眼,不耐烦道:“乌鸠,你有完没完?”他面前此人仍是牧奚的脸,不过那双眼里如今正满溢着滚滚魔气。乌鸠道:“云野,正道已经打算向魔渊宣战,你还不回来,真的要等着正道将你全族尽毁吗?”云野神情稍滞一下。他推开乌鸠,收了太初:“想保住魔渊,你现在应当赶紧回去,将被你打开的裂隙重新合上,让正道永远找不到魔渊的所在。”“你就是这般退缩之人?”乌鸠嗤笑一声,厉声道:“魔渊凭什么要被永远困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们没有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正道之人都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现在容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猜,若他们知晓你的身份,又当如何?”他话音刚落,滚滚魔气忽然从他体内各处释放出来,丝丝缕缕的黑气很快将他浑身包裹。云野被这股魔气冲撞,朝后急退几步。他抬眼看向乌鸠,眉头紧皱。乌鸠如今是以灵体之身附身于天衍宗弟子身上,他怎么会有这么强的魔气。除非……云野眼眸微动:“你动用了魔渊的禁术?”乌鸠有些惊讶:“你还知道禁术?不错,我这具身体力量实在不够,因此我让天衍宗弟子帮我收集灵兽,吸食灵兽的力量作为力量之源,这才得以驱动禁术,招来大量魔息。”“你疯了。”云野低喝道,“你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强的魔息,在这样下去你会经脉逆行而死。”乌鸠面色惨白,却是低低地笑出来:“少主竟然在关心我,不过放心,我不会死。因为,这魔息的归途,并不是我身上啊……”他话音刚落,从他体内溢出的黑气凝聚成团,猛地注入云野体内。“啊!”白荼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红眸怔怔地看着前方出神。身旁,温雅的男声响起:“仙尊怎么了?”他们正坐在一辆仙车中,仙车由三只御空灵兽牵着,正稳稳驶在云端之巅。白荼转头看过去,荀易枕在裴染腿上,手里晃晃悠悠地拿着个酒壶,问:“做梦了?”“对。”梦中的场景仍在他眼前重现,白荼敛下眼,低声道,“我要回天衍宗。”荀易:“胡闹什么,我们走了大半夜,这马上就要到了,你现在说要返回去,不嫌折腾?”白荼笃定道:“天衍宗出事了。”荀易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天衍宗毕竟是天下第一仙门,就算真的出事,他们自然也有应对之法。再者说,你现在这副模样,要怎么去?”白荼淡声道:“我记得,师兄手上应该有短暂提升修为的仙药。”一道清亮剑影划破天际,落到天衍宗的山门前。白荼从剑影中踏出来,入眼却是一片狼藉,草木焦黄,砖瓦断裂。白荼一下就认出,那是被魔气冲撞过后留下的痕迹。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朝里走去。一众长老弟子汇聚在前山的演武场上,皆是狼狈不堪。“仙尊!”“是仙尊回来了!”“仙尊终于回来了,云野他……”周遭议论纷纷,白荼目不斜视,缓慢朝前走去。眼前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人群的中央躺着一个人。牧奚。那人已气绝多时,浑身布满了紫黑色的斑痕,双目大睁,像是死前经受过不小的痛苦。凌微君也看见了白荼,他从牧奚身边站起身,朝白荼点了点头:“仙尊,您回来了。”白荼喉头干涩:“云野他……”“云野?他就是个魔头!”人群中,一名白发老者高喝道,“方才诸位道友都看见了,那人身上的魔气精纯至极,他定然是魔渊的人!”“是啊,我已许久没见过这等精纯的魔气,上一次见,还是那魔渊之主啊。”“魔渊之主?先前确有传闻,前任魔渊之主的独子逃到了人界,难不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中皆是愤愤不平。白荼不想听这些,打断道:“云野现在在哪里?”“走了。”凌微君摇头叹息,“一个时辰前,我察觉派内忽然魔气滔天,当即出去查看。就见云野从落霞峰冲入前山,显然已是入了魔障。”“我们试图将他抓住,可皆不是他的敌手。云野打伤几名长老与弟子,趁机逃离了天衍宗。”“我派人前往落霞峰,半路上便找到了牧奚的遗体。”白荼脸色隐隐发白,他听完这话,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去路。“云野乃仙尊亲传弟子,如今事情变成这样,仙尊不打算给我们正道一个说法吗?”白荼抬眸看他:“你想要什么说法?”那人被他看这一眼,满腔气势顿时溃散,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白荼淡声道:“你们说得不错,云野确是魔族。”他此言一出,众人愕然。“云野自从来到天衍宗,从未做过对正道不利之事。此事另有蹊跷,我会查清事实,给诸位一个说法。”白荼环顾四周,声音清冷而坚决:“在事情真相大白前,我愿替云野担保,任何人想要寻仇,自可来找我。”“……我奉陪到底。”白荼说完这话,化作一道剑影离开了天衍宗。自那日起,昭华仙君再未回过天衍宗,云野也再没有出现在人前。正道越发加紧对魔渊及魔族的探查,可三个月过去,依旧毫无所获。冬去春来,冰川消融,万物复苏。相距天衍宗千里之外的一处山林中,一间屋舍立于林间,院中种满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