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行侧过脸,探究的目光扫向少年:“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那个……唔……就很想去当面说一声谢谢。”宴好把江暮行的脸板到前面,两只手一左一右捧着,不让他回头看自己,小声在他耳边说,“平安符,还有你,都是你妈给我的。”江暮行一言不发。宴好急了,猴子一样窜他身上:“不能带我去吗?要是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去。”气势摆出来了,浑身全香香软软的,唬不了人。江暮行把他捞怀里:“睡了。”宴好眼巴巴地问:“答应我了是吧?”江暮行的口吻严肃,甚至冷漠,细听之下就是哄小孩。“你现在好好睡觉,明天我就带你去。”宴好立马挣脱开江暮行的怀抱爬上床,躺平,闭眼。----高考在即,周翠很意外儿子会来她这儿,当她望见一道来的少年时,她的疑惑就解开了。周翠的态度很亲和:“小好,吃过晚饭了吗?”“吃过了。”宴好以为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江暮行妈妈还继续问他吃的什么,他只好一五一十回答。吃的喝的全说了。周翠其实就是想了解自己儿子的生活,她抚平裙子上面的细褶:“你们都在长身体,要多吃点,那样才能长高。”宴好有种命运遭到重击的感觉。周翠起先没发现不对劲,直到看见儿子皱起眉头,她才后知后觉自己那话产生了误会,忙说道:“小好,阿姨不是说你矮,你这身高挺好的,跟小暮很般配。”宴好抿嘴笑笑。桌上有一个透明罐子,里面都是薄荷糖。宴好多看了两眼,听江暮行说她妈妈一直在戒烟。糖管用吗?周翠拧开盖子,倒出一把薄荷糖给少年:“吃吧。”宴好用双手接的,受宠若惊。江暮行伸手:“给我。”宴好眼神祈求地留了一颗,剩下的全给他了。周翠惊讶万分:“小暮,你吃糖?”江暮行的语气很平淡:“替他收着,他上火,牙疼。”周翠的心情很复杂,过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难以相信儿子会栽在一个男孩子身上。偏偏还是儿子的希望。周翠温声道:“小好,你牙疼就别吃糖了。”“一颗没事。”宴好走到画架前:“阿姨,你画得好好。”周翠拢一下长发:“打发时间的。”宴好凑近些看桃花林:“桃花画得就跟真的一样。”周翠忽然问:“小好,你喜欢画画吗?”宴好被问到了,他求救地瞄一眼江暮行,我是该喜欢,还是不喜欢?江暮行对着垃圾篓剥橘子:“他不喜欢。”周翠的表情明显地暗了下去。宴好下意识说道:“也不是不喜欢,我是没天赋,只会瞎画。”周翠起身在小书架上翻找。宴好跟江暮行耳语:“你妈不会是想教我画画吧?”江暮行掰一片橘肉塞他嘴里。宴好快速吃掉,欲要说话,江暮行又塞了一片。很像是故意堵他的嘴。周翠找了一本画册:“小好,这个你拿回去看,要是喜欢,下次阿姨再给你一本。”宴好做好了迎接石膏几何体的准备,结果竟然是动漫人物。而且是江暮行妈妈画的,每一页底下都有一个很有艺术感的“z”字。接下来,周翠拉着宴好问长问短,精神状况很好。宴好表现的很乖,全程小学生坐姿,他还总是把谢谢挂在嘴边,想多说几个。周翠笑道:“小好,你跟小暮在处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了。”“那……”宴好飞快地瞄一眼身旁的江暮行,对他妈妈喊了声:“妈!”非常响亮。第81章宴好那一声妈喊的, 当晚有两个人失眠了。一个是周翠, 男孩子敢那么喊,肯定是自家儿子给了足够多的信心跟安全感。也就是说,这两个十八九岁的孩子站在人生一个阶段的终点, 即将奔向另一个阶段,一切都是未知的, 充满了太多变数跟诱惑,他们不但没有迷惘迟疑, 反而已经决定了要结伴同行。不止是下一个阶段,还有未来大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都要一起面对, 一辈子相扶相伴。作为一个断断续续疯了五年的失败母亲, 周翠希望儿子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过得开心,过得好。往前看吧, 都往前看。周翠整理好衣物下床, 用发带将一头长发束到肩后,她把窗帘拉开,让月光照进来, 之后就搬着小凳子坐到画架前,亮着小灯画画。画的是雨后天空,乌云退散,彩虹绚烂。周翠的笔触比平时还要细腻,勾画彩虹的时候, 每一笔都很轻柔。似乎笔下的彩虹,是黑暗里一抹来之不易的色彩,饱含了她的期盼跟祝福。----另一个失眠的是江暮行,三更半夜,他支着头,看枕边的少年,眼底没睡意,只有白天里很难见到的浓烈情感。江暮行凝视了少年许久,下床倒一杯水喝,脑中又一次回放起了他喊完那个称呼,垂着眼笑,故作镇定的模样。就像去年那天放学,少年第一次拿着数学卷子来他的座位上,找他讲题。表面上看着轻松自然,其实是在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紧张无措,很慌,却又很坚定。那样的勇气跟决心都十分珍贵。江暮行喝完水,把墙边东倒西歪的那些大大小小玩偶一个个摆好,他直起身,站在窗边看夜空,月色皎洁,满天繁星。明天是个好天气。----夜很深,江暮行躺回床上,打开mp4,塞上耳机,一边听着少年喜欢听的歌,一边漫不经心地等待天亮。时间流逝得很慢,很温柔,怕惊扰了谁的梦。宴好迷迷糊糊地抓抓肚子,一只脚翘到了江暮行腰上,整个人几乎横在床边。江暮行把他捞回来,托起他的脑袋,轻放在自己臂弯里。宴好蹭了蹭江暮行的胳膊,很快就老实了,微张着嘴呼吸,打着细微的鼾声。江暮行伸出两根手指,将他的下巴往上一抬,让他合上嘴。没过一会,宴好发出梦呓:“东方不败,你和令狐冲一起走啊,你们一定要笑傲江湖……”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话,都含在了唇齿间。“……”江暮行低下头,唇刚碰到少年,就听见他大喊一声:“江暮行,鸡腿是我的!”那模样十分的激动,眉心蹙着,手在半空划了好几下。江暮行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不是了?”宴好胡乱模模江暮行,一把抱住,不清楚是当成了大鸡腿,还是梦里的场景变了,他的脸上露出干净而满足的笑容。“我的……”江暮行刮一下少年的脸:“嗯,你的。”----宴好的牙疼刚好一点点,左眼就长了麦粒肿。江暮行请半天假带他医院,他一路都很抗拒,挂完号以后,口罩下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过两天就好了,根本不用看医生。”宴好两只手孩子气地腿上敲拍着,不死心道:“要不我们回去吧。”江暮行闭目养神。宴好仰头看墙上的叫号显示器,嘀嘀咕咕:“我的名字排在很后面,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江暮行起身:“走吧。”宴好眼睛一亮,连忙跟上江暮行。不多时,宴好站在医院楼底下,跟江暮行大眼看小眼。“不是说回去了吗?”“我说的走吧。”“难道不是一个意思?”“不是。”“……”宴好往地上一蹲。江暮行看他这样赌气,唇角略微勾了下:“前面有很多银杏树。”宴好丝毫不感兴趣:“只长叶子,没长过果。”江暮行眯眼看:“好像长了。”宴好立马站起来,大步过去看,他生平头一回在银杏树上看到果子,而且挂满枝头。每棵树上都有。宴好反应过来,拿了江暮行的手机拍银杏果:“能吃吗?”江暮行摇头:“没熟。”宴好的兴致顿时大幅度缩水:“哦。”“你站这里,”江暮行指一处斑驳光影,“我给你跟银杏树拍照。”宴好配合地站过去,用手挡住那只长了麦粒肿的眼睛。江暮行让他笑一下,他就弯了眉眼,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身上披着阳光,笑得明艳耀眼。----宴好拒绝看医生的原因,不是他怕麻烦,是网上的一些东西吓到他了。譬如切开排脓,在眼皮上面打消炎针什么的。好在他的情况没到那程度,医生只是给他开了药膏跟眼药水。宴好的心情多云转晴,拉着江暮行去逛蛋糕店,一路看一路夹,小盘子上很快就放满了。江暮行皱眉:“你牙疼还能吃这么多甜的?”“都是买给你吃的,”宴好小声说,“你吃了,我亲你,等于我吃过了。”江暮行:“……”宴好对他眨眨眼,夸我。江暮行端走他手里的盘子,去前台排队付账。宴好出了蛋糕店,无所事事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视野里出现一对儿男女,男的身影熟悉到爆,他打了个电话。不远处的人影,杨丛杨同志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宴好闲闲地问:“哪儿呢?”“刚放学,”杨丛说,“你觉得我在哪?”宴好坐在路边的大圆石头上面:“不知道啊。”杨丛中气十足:“车棚。”“噢,这样。”宴好拉长了声音,“我跟你说……”杨丛一听他这妖里妖气的口吻,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着?”宴好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在街上看到一个男的,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说是不是从平行世界过来的?”杨丛立即转身。宴好笑着对他挥了挥手。----杨丛跟拿着一大团棉花糖的女同伴告别,大步穿过人群走到了宴好面前。“好爷,挺会玩儿啊。”“一般般,”宴好在购物袋里翻翻,给他一瓶汽水,“什么时候躁起来的新恋情?”杨丛扯嘴皮子:“屁,就我妈一牌友的女儿。”宴好回想刚才那女生回头的情形,给出综合评价:“肤白貌美。”“啧,”杨丛说,“没感觉。”宴好回头看看蛋糕店里的江暮行,转过脸说道:“因为不是瓜子脸?”“我操,我有这么肤浅吗?瓜子脸只是第一印象,真正能深入交流的都是冲着三观跟人品……”杨丛想到自己黄烂了的初恋,半边脸铁青,一副吃桃子吃到一半发现有冲的难看表情,他仰头喝一大口汽水,粗鲁抹了下嘴,换了个话头:“你能猜到那妹子喜欢吃棉花糖的原因吗?”宴好随便来一句:“喜欢听《棉花糖》?”杨丛瞪着他。宴好复杂脸:“不是吧?猜对了?”杨丛把他更复杂:“是。”宴好膛目结舌:“……很有个性。”“经过一家奶茶店,说店名不好,然后她就开始分析,从诗词歌赋谈到语文作文,从语文作文谈到人生哲学。”杨丛蹦着青筋喷唾沫星子:“这还没完,妹子最后进店里买了一杯奶茶,珍珠奶茶不要珍珠,听到这里是不是以为这回完了?并没有,她跟我说珍珠有多难吃,以此展开长达半条街的废话。”“我他妈都要疯了,真的,哥们,我第一次恨不得耳朵就是俩挂件。”宴好憋笑:“惨。”杨丛顺势委屈起来,他哗啦抹把脸,就跟受到惊吓的黄花大闺女一样,连说带笔画地巴拉巴拉了一大堆。宴好听完就确定两人不合适,满世界的单身男女,想找到一个和自己三观契合的,太难了,他给发小一张纸巾。杨丛:“干嘛,老子又没哭。”宴好:“擦擦口水吧狗娃,裤子都快能拧出水花来了。”杨丛:“……”周围很嘈杂,夕阳的美被繁华冲淡了。宴好不能理解:“丛丛,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妈怎么在这时候给你介绍妹子?她是不是又看了什么电视?”“噗”杨丛一口汽水喷了出去:“你拜在哪个大仙门下了?”宴好瞥蛋糕店的排队情况:“要到江暮行了,你赶紧说。”“一青春偶像剧,讲的是男女主角从校服到婚纱西装,我妈就中邪了。”杨丛朝一个偷看他的女孩痞笑,把人弄的不好意思了,不敢再看了才收回视线:“她也想自己儿子跟一个女学生那样,刚好她那牌友是同样的想法,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强扭瓜。”宴好想到黄绪跟他女朋友,挠挠鼻尖:“没缘分,早晚都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