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君子,可提笔作画,培育繁花,也可仗剑天涯,心中自有丘壑。
“这些许年,我倒是第一次见如小友这般耐性之人,”那人笑了一下开口道。
“您既让我来了,自然有您的目的,”朝砚也笑了一下。
而且被大费周章的请进了这里,必然主人会比他更心急。
那人伸手道:“请坐,不必拘礼。”
朝砚也不过分客气,乖乖入座,道谢有,只是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那人就那样打量了朝砚片刻:“小友既猜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可知我为何让你前来此处?”
朝砚略有沉吟道:“是为了清净珠?”
“没错,”那人笑道,“你从圣域而来,想来并不知道曾经的腾辉阁。”
“隐约了解过一些,”朝砚还是知道的,从览清阁的消息之中了解了一番修真界的局势。
数千年前修真界的势力划分并不完全如同于今日,有崛起的,便有陨落的,只是往往陨落的不过是小门小派,想要成为纵横一方的存在,门内非得有数位,甚至数十位强悍的修士坐镇才行,至于一些隐世的家族,他们非修真界倾覆都不会随意的出来。
数千年前,腾辉阁的势力与威势甚至不输于如今的九尾狐族,与灵兽叫板丝毫不虚,只是腾家与人为善,仗势欺人之事也是少见,更是因为天才频出,与灵兽结契之人也是不少,其中尤以腾家新晋家主滕子谦为最。
气运逆天,一路破除各种各样的障碍,在五百余岁的年龄突破到了大乘期,这样的资质以及运道,再加上心性,即便是四灵族也少有人能出其右,堪称真正的绝世天才。
木秀于林,但若这木被家族护持,便无人能够轻易摧折。
当日的腾家蒸蒸日上,天才散修皆愿投奔,更是有自己的独立星域,他人不可轻易踏入,却是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不见了腾家人的影子,就好像从某个节点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一年两年,腾家就这样湮灭在了时间的洪流之中,再无半分的消息。
那些散落的戒指,那些曾经辉煌的废墟,那些登仙石和宝物未必是这座星域的产物,而是曾经腾家人的所有物。
“了解过便好,”那人看向了朝砚道,“那小友可知道我是谁?”
朝砚开口道:“腾家家主滕子谦?”
滕子谦怔了一下,随即清朗笑道:“我自问从无暴露,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朝砚笑了一下:“猜的,除了腾家主,想来也无人有张开这片星域的魄力了。”
腾家的确传奇,而腾家家主滕子谦这个人更是传奇,想要成为人们口中的天才,怎么可能没有几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呢?比方说当年他的修为一日千里,再比方说他当年的契约灵兽据说是白泽,还比方说他当年与如今大洛神府的女子有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
传闻不可尽信,但是其中必然有可以相信地方。
滕子谦看向他的眸微微深了些:“我的确是,让你来也是为了清净珠的事情。”
朝砚:“……”
果然是来当救世主的么?
“清净珠此物很危险,或许你如今看它只是一样宝物,清神净体,带在身边不必畏惧心魔杂质的入侵,但是一旦过度,好处便变成了坏处,”滕子谦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当年的腾家就是败于此物之手……你可愿听?”
朝砚点头。
滕子谦在诉说他最悲痛的往事,那段让家族破灭的往事,朝砚虽然对救世主不感兴趣,但是他人的故事还是侧耳聆听,并未打断。
当年腾家的突然消失谁也不知道根源,却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比如被空间黑洞彻底的吸附,比如皆是飞升成仙,再比如全死了……
猜测之中有真有假,却也有可能是真的,那就是……全死了。
在滕子谦的往事里面,他是那个罪人,游历各方,所得宝物各种各样,其中便有从秘境之中得来的清净珠,带在身边之时不受魔气所扰,比之佛火珠更加有用,于修行之上也是一日千里。
滕子谦自然对其推崇至极,只是清净珠只有一颗,便是想要族人皆是修炼也无效果,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那样的珠子越来越多,秘境所得,拍卖所得,偶尔所得,修真界中那样的传闻也是越来越多,尤以腾家为甚。
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腾家之人见到了滕子谦佩戴此物效果,愈发将此物收集了来,这本是一件好事,滕子谦最初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直到他面对爱人的时候越来越淡漠,遇到需要杀人之事越来越冷漠,对待家族之人时处事越来越冰冷,而腾家星域四处魔气蔓延之时,他才发现一切都出了问题。
清净珠此物,不是将魔气化解,而是转移,甚至会让人变得薄情寡义,埋葬的是感情,是为人的那份感情……
滕子谦幡然醒悟,很多的事情却已经来不及,因为族人早已发现了清净珠的巨大效果,甚至为了更高的修为,直接在体内种下了清净珠。
无情无义,那不是修士,那只是杀戮的机器而已,滕子谦将腾家所有人召回,更是知道了家族中人为了让魔气尽散,用魔灵藤的种子吸附魔气之事。
商议不成,曾经的相亲相爱的亲人暗中动手,一切都在错愕不及之间爆发,滕子谦发现,即使他杀了曾经至亲的人也没有什么太大伤怀的感觉。
他不能抵御所有的人,但是腾家已经开始互相残杀,那些曾经被压制的欲望没有了感情的束缚喷涌而出,那样的欲望被清净珠所转,曾经的腾辉阁不再如同仙境,而如同魔域一般的可怖,魔灵藤吞噬着生命,人间的炼狱不外如此,若让人到了修真界中,只怕修真界危矣。
救无可救,滕子谦自己也处在了陨落的边缘,到底是什么能够让腾家一次性的覆灭呢?大乘修士是不行的,而当年的滕子谦已经到达了渡劫期,渡劫修士的自爆毁灭天地,连星辰都会在其中彻底的沦亡。
一切都在亮光之中覆灭,当神智回归的那一刻,生命已经不存,只有残留的神魂能够守护一方,让那些坠落在此地的清净珠永远掩埋。
直到现在再度开启,朝砚问他:“是您开启的秘境?”
滕子谦的手扶在椅子上,根骨分明:“是,腾家的清净珠不是全部,若放任蔓延,修真界都有可能不复存在。”
朝砚摊手:“可是告诉晚辈这些,晚辈也没有办法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而且他并不认为修真界会在此物之中破灭,可能会毁损个别家族,可能会造成很大的震荡,但是不会是全部,因为毁灭腾家的不是清净珠,而是人性。
最重要的是,朝砚对于做救世主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就跟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甘愿沉沦者不是别人去叫就会醒悟的。
“别人不行,你可以,”滕子谦看向了朝砚道,“大气运者万年难得一个,而你是其中之最,若修真界覆灭,皮之不存,毛之焉附?你可想过?”
“修行修自身,前辈修行之时可曾依附过他人?”朝砚笑道,便是人都死绝了,他也能继续修炼,“他人之事与我无关。”
冷漠吧,或许?人总是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一些代价,不是落魄了,死亡了,那样罪孽就值得被原谅,让他人去收拾烂摊子,朝砚对于做那样的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况且有沉沦者,便有清醒者,或许这修真界会陷入黑暗,但总有光明的一天。
滕子谦眸光一厉:“小友这是拒绝了?”
“嗯,拒绝,”朝砚坦言道。
滕子谦可是曾经掌握一方的大能,在他跟前佯装接受必然是行不通的,还不如直言。
“晚辈虽有些小聪明,也有些小运气,但是生性惫懒,不爱管他人之事,实在担不起前辈的托付,”朝砚笑着说道。
让他当救世主这修真界怕不是要完。
“若你不做,可知我会对你如何?”滕子谦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是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却在无形之中溢散了开来。
只可以此举对别人有用,对朝砚就跟被玻璃罩挡住了一样。
朝砚恭敬道:“此处空间由前辈掌控。若是前辈不想放晚辈出去,晚辈可能一生一世都出不去,但若强行让晚辈做……”
“强行?”滕子谦的语气之中有些许疑惑,“为何要强行?”
朝砚:“……”
那您刚才的语气怎么回事?
“此事乃是我拜托于你,你若不愿,我自然有其他办法,”滕子谦翻手取出了一物道,“此乃我腾家功法,天阶,若你答应,此物将赠予你。”
朝砚默了一下笑道:“前辈,晚辈对自身的功法很满意。”
滕子谦沉吟,将那物放在了一旁,又取出一物道:“此物中有我的半生修为,若是你愿意,可以直接突破合体期。”
“修为还能这么存么?”朝砚有些好奇。
滕子谦点头:“此乃秘法,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朝砚摸了摸鼻子道:“晚辈不爱学习,且修为若非自己修炼,实在是难以把控。”
如果不是还有附加条件,朝砚一准要了,他不能用还能给别人用,修为有时候可是代表着寿命。
他虽拒绝,滕子谦的脸上却有赞许之意划过,将那所谓的修为放在了旁边,又取出了一物,那物靛蓝一片,其上却有无数的星光闪烁,看起来就像是神秘的星河一样极为漂亮。
滕子谦看着那物似乎有些许的怀念:“此物名为溯时,一旦进入其中,里面的十日如同外界的一日,在此中修炼,会极为快速。”
里面的十日是外界的一日,在里面修行十年,外界才过了一年,看似加快了年龄,可是修为却不会骗人,而在里面修行千年,外界也不过是百年,当年的滕子谦或许也是借用了此物,但天才就是天才,运气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你若同意,我便将此物送给你,”滕子谦笑道,他似乎笃定无人能够拒绝此物,奈何碰上的是朝砚。
朝砚虽然对这东西有点儿稀罕,毕竟这个他没有什么兴趣在里面修炼,崽儿拿去修炼却是不错的,本来要闭关十年的,一年就出来了,岂不美哉。
然而有附加条件。
朝砚笑道:“晚辈对这个也无什么兴趣。”
滕子谦皱了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晚辈目前所得,已经心满意足,”朝砚笑道,“无更多要求了。”
贪心之人看见宝物总是觉得不够,今日不够,明日不够,求而不得,周而复始,总是过的不痛快。
朝砚不想陷入其中,满足于当下其实有时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所得之物尽力而为,不苛求,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滕子谦叹气:“你这样的人真是不像一位修士。”
修士与天争命,每时每刻都在争夺,无争夺之人到底是怎么修行到如此地步的?
朝砚笑了一下,争还是要争的,但争的性命没了,丧失理智,将七情六欲皆是丢了,将亲缘友人皆是抛了,这样的争又有何意义呢?高处不胜寒,争自然是要争的,但是怎么争由自己选。
“不为外物所动,持有本心之人方可走的长远,”滕子谦蓦然开口道,“是我执念了,如此,我倒有些无法了,强迫你去做,只怕适得其反,阿笙,或许他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朝砚观他神色,微微动了一下眉头,下一刻一道温柔之声响起:“不能强迫,不如问问朝兄自己的想法。”
青衣温柔,来人的身上带着些许书卷气,面容却是朝砚认识的,熟悉之人相见,朝砚笑了一下:“果然。”
方知笙一笑:“在朝兄面前不能露出分毫,否则什么秘密都瞒不住。”
朝砚笑了一下:“我只是猜测到你的身份,不知道你就是滕子谦的灵兽。”
灵兽白泽通晓天地万物,此乃天生的本事,但是自己得知并不代表可以随意的告诉他人,未来之事尤其不能轻易诉诸于口。
方知笙与宁旭相伴,彼此相知,想要得知朝纵的消息除了正常的途径,便也只有血脉力量了。
本来朝砚还不算知道,直到他们相邀来此处星域之时才算确定了。
方知笙笑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不受我自己控制便知道了。”
“宁旭知道了么?”朝砚问道,“什么反应?”
知道自己老婆突然变成了一头灵兽,小师弟的反应一定非常有趣。
方知笙失笑:“与其说他冷脸,我倒觉得他是有些懵了,此时正在醒神。”
他自认除了此事绝无骗人之处,连当年结为道侣也是出自一片的真心,而灵兽的身份,他相信他喜欢的人不会让他失望。
朝砚折扇敲了敲手道:“可以想象,哈哈,方兄修为如此之高,宁旭却似乎无所寸进?”
说好的一个带另外一个呢?
“当年结为道侣之时我的确修为低微,”方知笙笑道,“渡劫修士自爆,即便是白泽也未必能够生还,其中事情我日后再与朝兄诉说,如今我只想知道面临如今这样的事情,朝兄打算如何做?”
“堵不如疏,”朝砚给了他答案,完全放任不管自然是不行的,因为有贪婪者,也有无知无觉者,“可以将腾家的事情散布出去,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的厉害程度,”朝砚笑道,“至于其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修真界,腾家主可舍得这样的名声?”
方知笙笑了:“果然是朝兄的行事风格。”
“这样的事情你们自己也能做,”朝砚托着腮道,“其实用不到我。”
“当年腾家之事太过于惨重,我们只想着让人不要再用此物,”方知笙看着他笑道,“能力越大便觉得责任越大,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肩头只觉得要喘不过来气,却未曾想有些事情不必背负在自己的身上,子谦你觉得如何?”
滕子谦点头:“便按他说的去做吧,你选的人终归是不错的。”
方知笙点头,却是看向了滕子谦身旁的东西:“这些东西你索性也无用了,不如赠予朝兄,溯时那个东西对他无用,对他的道侣有大用。”
“嗯?他不还是元阳之身么?”滕子谦看向了朝砚,“哪里来的道侣?”
朝砚:“……”
这怎么人人都能够看出来。
等到找到崽儿了,破个处先,可是破完了不还是一眼会被人看出来不是了。
方知笙笑道:“不久以后就会结为道侣了,他们的结缘果可有脑袋那么大。”
滕子谦神情微微怔松了一下:“那还真是天作之合,小友的道侣仪式我怕是参加不了了,便将此物作为贺礼吧。”
他将溯时递了过来:“打开的钥匙你应该已经有了。”
朝砚接过,有些疑惑,方知笙道:“就是朝兄绿篱城中得到的那件令牌,与此物同出一处,执令者可打开。”
“多谢,”朝砚在背包里面找了一通,总算找到那个看起来材质一模一样的东西了。
“无事,”滕子谦的情绪有些许的低落,“只愿你与道侣能够长久便是,此物认主,你还需将其炼化,此物当年出世之时争夺者众,且炼化之时有九九天雷加身,在此处炼化,让阿笙为你遮挡一二吧。”
他说完身形未动,却是直接从原地消失了。
朝砚若有所思,方知笙微微叹了一口气后笑道:“朝兄便在此炼化吧,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朝砚点头,寻了个小榻盘腿坐下,那类似于屋舍的溯时被他托在掌心之中,微微悬浮之时一道神魂没入了其中。
星空之下乃是世界,此物看起来极为的精致小巧,可神魂没入其中却发现极为广阔,所到之地星辰遍布,朝砚心念微微一动,此处却失去了漫天星光,转为了花草遍地,而花团锦簇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对站立,十分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九黎,君君,朝暮岁辰,无愧小天使的地雷吖~
滕子谦:此乃腾家菜谱,共记录修真界一百八十万道名菜,外界已然失传,如果你愿意……
朝砚:唔……
有点儿心动。
改了个小bug,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