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王安到现在也不知道,林升云之前怎么忽然就公布了作曲,莫名其妙的,理由到现在还遮掩着不跟他说。王安一边这么想着,扯回了自己的思绪。“嗯,”少年蜷起食指碰了碰鼻尖,浅褐色的眸子干净又茫然,窗帘半搭着放下,遮住一角夜色,还有些微雨声远远传来,“是今晚就要去那边吗?”“你有事吗?”“有事。”方怀认真地说,“看星星。”约好了的。“最好过来吧,”王安愣了愣,颇有深意道,“星星什么时候都能看,歌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写的。”如果方怀不是傻瓜,就该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方怀没说话。电话不知何时挂断了。门外的男人沉默着,在听见‘看星星’那三个字时,呼吸骤然一滞。----他以为方怀忘记了、亦或是隐晦地拒绝了,原来不是。叶于渊的额发湿着,正用毛巾在擦头发,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眸色软了。客厅没开大灯,厨房昏黄的灯光从半掩的门扉中透出来,颜色浪漫又温柔。穿堂的晚风拂过,这天虽然下着雨,但星光依然无比灿烂。.几分钟后。方怀切了水果,端着盘子走出去时,与站在门边的男人四目相对。夜色温柔,刚入夜没多久,灯光一点点氤氲在热气中。叶于渊沉默片刻,低声问:“想写?”想写《霜冻》的主题曲吗?方怀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怔了片刻,点头。他很喜欢《霜冻》的故事,很触动----如果灵感没有缺失,他也许早就写了。叶于渊沉默片刻。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台历。----台历上,写着一行半的音符,字迹有些凌乱,看得出是方怀的笔迹,写的十分比较急促。第一行挤挤挨挨地写了许多音符,到第二行的中段才缓下来。短短一行半的音符,像是一小簇烟花猝不及防地被引燃,令人惊喜又眼前一亮。生机蓬勃,灵气四溢。第38章 喵喵那一段音符杂乱地堆叠在一起, 交织缠绕, 自行奏响。叶于渊垂下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台历上一行半的音符。他的乐理知识并不算好,只能勉强拼凑出一个大概。男人沉默片刻,看向方怀,微抿唇:“这一段。”方怀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小时前,那一刹那的灵感迸发时随手写下的两段。就是那个时候, 叶于渊问他……想去看星星吗?方怀俯身去看那一段旋律,半晌后,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微漾开什么。“你想听吗?”叶于渊微一点头。他食指蜷了蜷, 下意识想磨挲袖扣,却发现自己没穿着西装。他面上不见什么特殊表情,但如果秘书就在旁边, 一定会发现----磨挲袖扣,是叶于渊有些紧张时的表现。紧张这种情绪在叶于渊身上并不多见。----这段旋律,和方怀以前写过的那首《心跳》一样,是写给某个人的歌。这种预感来得毫无征兆,他却非常笃定。空间并不大的室内,因为水汽的蒸腾, 温度偏高,夜色铺开。“稍等。”方怀随手握了一片叶子,轻轻吹出这一段。毕竟只有一行半, 那一段旋律很短暂, 只能听出大概的调子便戛然而止了。方怀自己很喜欢这一段。但他并不知道叶于渊怎么想, 在看向对方的表情前,他没有来地有些不安与忐忑。窸窣雨声远远传来,被小窗户隔绝在外,夜色安静又温柔。叶于渊沉默了良久,食指蜷起又松开,喉间微微发紧。“怎么了?”方怀原本觉得这一段不至于糟糕,看男人的反应,心里也提了提,“不好听?”叶于渊背对着他,低声道:“好听。”他的语气如常,站在小夜灯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尾音透出些哑。方怀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里端碗。而叶于渊站在原地,许久没动。他脊背挺直,站得端正,在夜色中静成了一尊雕像似的。但他内心远不似表面那么平静。他食指蜷缩起来,呼吸的频率并不太稳。一向严肃寡言的男人站在狭小的室内,某种情绪一点点满溢出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无措。……该怎么说呢?这首歌,好像是写给他的。.下雨了,看不了星星。叶于渊从听完那一小段旋律就开始走神。在饭桌上一直沉默地夹菜、不太熟练地帮方怀布菜,视线却并不与他相交,稍一触及就会别开去,耳畔微微发红。方怀心里奇怪,低头吃饭,当他不看叶于渊时,却又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方怀:“……?”他并不是话多的人,一开始试图聊天,话题总进行不下去,只能作罢。气氛莫名。吃到一半,叶于渊忽然站起来,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方怀看向他,点点头,比口型道:“你忙就好,不用在意我。”叶于渊点头,沉默片刻,走到阳台上。电话接通。他心跳失速了大半个晚上,连夏末微凉的夜风吹过都是熏热的。一直到此时站定,接通电话,他随意地听了半晌。叶于渊往室内看一眼,转过身,眸中的软色褪去,逐渐恢复冷淡漠然的模样。片刻后,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他挂了电话。与此同时,王安也在跟林升云打电话:“方怀是真唱不了吧?要我说,算了,犯不着,何必拉一整个剧组当垫背。再过个两三天,他要是还……不如就再换一个。我看那个谁,还有那个谁谁挺不错的,才华也有热度也有。”林升云听了半晌,心里只觉得有些厌烦。王安的业务水准没话说,但这方面的行为,他实在是很有点看不上。林升云是个倔强的人,骨子里也有艺术家的清高。他打定了主意要从王安手里收些东西回来,不要再让他指手画脚,态度有意淡了下来。“不用再说了,我没这个打算,”林升云说,“方怀很好,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挂了。”他挂了电话,心里忽然又有些好笑。他刚想起一件事,还没来得及跟王安说。因为这件事情,《霜冻》就是换掉王安这个音乐总监,都不可能换掉方怀这个作曲。另一边,王安挂了电话,心里骂了林升云一句迂腐。林升云这种人他见多了,自命清高的可以,一天天端着,到时候不还是要向资本低头认输?他一开始给林升云推荐方怀,是因为方怀身上的商机。现在因为方怀‘江郎才尽’,商机消失了,还带来了麻烦,在他看来,完全就是赔钱的买卖。.一顿饭走到尾声。方怀其实有些沮丧,他感觉自己菜做的还可以,结果叶于渊全程走神,最后他自己把一整盘糖醋排骨全吃掉了。“一会儿,”叶于渊顿了顿,打破了沉默的氛围,低声问,“有事吗?”今晚下雨了,看不了星星。方怀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语气模糊地说:“可能会……早点睡。”其实不是。他已经给石斐然发过短信,让他九点开车来接自己。他打算按照王安所说的,今晚就去那边。《霜冻》的取景地在南市的邻市,开车只用三个小时左右。并不是受胁迫或者什么的,他甚至没有听出王安话里的机锋与威胁暗示。只不过,那首只有一行半的曲子,他很想把它完整地写出来。灵感的缺失在此时变得让人非常苦恼。那一瞬间的灵感涌现暂时不知道起因经过,换一个新环境,也许会有所启发。《霜冻》也许会成为那个启发。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呢?”叶于渊沉默一阵,食指磨挲了一下指腹,低声道:“我送你去。”“……”方怀有些茫然,认真回想了一下,他刚刚难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好像没有。他的思绪很快被那一小段音符扯开。他能感觉到,这一段旋律像是一道很小的缝隙,扯开巨大苍白的幕布一角,把其后奔涌的色泽与声音透出些许。虽然它很快就被合上,但他已经看到了。他想见一见这首歌完整的模样,非常想。三小时后。《霜冻》是民国时期的故事。它的取景地就在南市的邻市,是个与世隔绝的四线小城,水乡,四处可见灰墙白瓦和摇着小船卖夜宵的小贩,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顽强地保留了许多旧时习俗与韵味。入夜了,仍在下雨,地面一片潮湿。这里灯火熄得很早,只有广告牌还亮着些白光。车行驶平稳,一路上没什么颠簸,方怀坐在车上就睡着了。眼睫垂下,呼吸均匀,鼻尖还微微泛着些红。他穿着略宽松的体恤,怀里抱着个小小的盒子,靠在椅背上睡得很熟。方怀抱着的是要送给叶于渊的礼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送,就一直带在身边,这么抱着睡着了。方怀做了个梦,梦里有隐约的画面与声音浮现,一切都隔着一层。有人群的笑闹远远传来,他所处的地方却很安静,风有些冷。梦境沿着那一个画面一路延续,天色一点点变暗,天幕被遮住一角,看不见星星。他嗅到潮湿的泥土腥味和铁锈味,温度更低了。直到他被人抱出来。天地忽然开阔。那个人在他耳边低声问了一句什么。“……”梦境到此处戛然而止。方怀睁开眼睛,看着陌生天花板。天边还没泛起鱼肚白,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这里不是他家,是《霜冻》取景地的酒店,离剧组很近。他看了一眼表,凌晨三点。整个城市都在沉睡,推开窗户,能看到一只小舟横在岸边,灯火熄灭了,唯有星光在河面铺开。四周看不见任何人,石斐然在隔壁的房间睡觉,有打呼噜声音远远传来。方怀打开小夜灯,在房间里的桌子边坐下,他深呼吸一个来回,打开笔盖。笔尖落在纸张上,写下第一个音符。“……”又三个小时后。天色亮了起来,整个小城找回了呼吸的节奏。小船再次摇起来,渔歌伴着风,有早点里炸油条与豆浆的味道。石斐然打着哈欠走出门,要安排今天的行程。今天主要的事情是带方怀进组看一看。《霜冻》没正式开拍,布景已经搭好了。没选在影视城,而是新选择了场地、提前清场,这两天已经有演员陆陆续续到了,过不多久就要开机仪式。对于方怀这次的事情,网上的控评做的比较成功----那一段视频毕竟是涉及个人隐私,删的很快,在网上也没怎么传开,顶多在匿名论坛讨论一下。但私底下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有些人的话甚至说的很难听。石斐然刚走两步,就愣了愣,他在方怀房间门口看见了一个纸团。他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是一整页的音符。他敲了敲方怀的门,门很快打开。垃圾桶里塞满了纸团,他刚刚捡到的是没装下、被挤到外面去了,每一个纸团上都写满了音符。“怎么丢了?”石斐然奇怪道。“那些写的不好。”方怀认真地说。石斐然看着那满当当的垃圾桶,心里有些不可思议:“你几点开始的?三四点?你睡会儿吧。”方怀摇摇头。他骨子里还有些不驯和执拗的意思,从没想过放弃是什么东西。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屏障,却更加不愿意认输了。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他不怕累。他心里拥挤着许多的问题,这首歌就像是那个答案。第39章 喵《霜冻》开机的时间将近, 取景地已经清过场, 来来回回都是工作人员,许多演员已经提前到了、要来熟悉场地和剧本。跟组编剧带着方怀看场地。“《霜冻》的故事你差不多知道吧?”编剧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人很温和,“我之前和林导交流过,他跟我说了一句话----‘关于至死不渝的浪漫与理想’。”“至死不渝的浪漫与理想。”方怀跟在她身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这个《霜冻》给人的感觉很像。《霜冻》并不是一个很常规的故事, 它围绕着主角展开,但更像是一部群像电影,每一个角色都是有血有肉的, 用自己的人生诠释浪漫和理想两个词。这天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四周工作人员来往,都免不了多看方怀两眼。这孩子的相貌太出挑了, 这里已经有好些演员,样貌都不差,但方怀放在里头依然很让人眼前一亮。“张老师,徐枢还没来。”一人匆匆走过来道,“又有事耽搁了,说是明天才上飞机。”编剧姓张, 此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还没来?”她转向方怀,微微颔首:“抱歉,稍等我一下。”她把伞交给方怀, 自己撑开伞向某个房子走去。方怀撑着伞站在灰墙白瓦下, 看着顺着墙蜿蜒而下的水迹, 一时有些走神。他从昨晚三点到现在,就没合过眼,却不累,许多音符吵吵嚷嚷地挤在大脑里,那让他灵光乍现的事物却仍然无处可寻。一只黑猫蹭蹭他的裤脚,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方怀一边沉思着,一边无意识地把伞往猫咪方向倾了倾,自己露了半边肩膀在雨中。许多人忍不住悄悄举起手机拍照。服饰设计师和人讨论着事情,不经意往窗外瞥了一眼,一时有些怔住了。她身边的人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哇了一声,问:“这是谁啊?帅,有点眼熟,演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