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这么说过。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握住什么。少年浅褐色的眸子微张,像是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指尖流向心脏,阔别许久的音符旋律骤然回归,黯淡黑白的画面再次被赋予了声光色泽!他几步跨进室内,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握着桌上的铅笔、直接在台历上写下一串音符。一直写到第二行,速度逐渐放缓。第二行刚刚过半,脑海中的声音已戛然而止。像是魔法时限已到,马车变回了南瓜,色泽再次褪去,一切回归苍白。暮色安静地滞留在他脚边,那扇刚刚被打开一道缝隙的门又再次合上。方怀:“……”他轻轻出了一口气,心跳一点点回归正常频率。还是不行,写不出来。刚刚那一阵感觉,是怎么回事?“看星星?”方怀一手握着手机,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在楼下吗?”方怀走到窗台边,低头往下看,果然看见了沉默立着的人。迈巴赫开不进老式小区,他一个人站在暮色里,有种十分孤独却温柔的味道。天色将晚,这天的夕阳很浪漫,天边一朵朵鱼鳞云,忽然毫无征兆的,有雨声一点点渐响。----夏末时节晚来急的一场雨。这个城市的夏天多雨,出门要随时带伞。而叶于渊显然没带伞,他神色不见任何波澜,眉间拢着淡淡的郁色,并不显得狼狈。他站在天幕下不避不让,西装规整,任何雨丝都无法触及他。直到不远处的铁门被急急推开。穿着普通体恤的少年举着伞跑出来,他还穿着拖鞋,雨丝夹杂着风斜斜刮来,瞬间就把他的发梢打湿了。他撑着一把柠檬黄色伞,此时夕阳已经被乌云遮住,天色暗下来,他是整个天地间唯一的色彩。“下雨了,”方怀在电话里的声音微微急促,“你先……”少年浅褐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干净,隔着雨幕,有些茫然地与男人对视。这雨不小,那人没有撑伞。模样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与淡漠,规整得不见丝毫狼狈。“……”叶于渊沉默半晌,在方怀察觉到异常之前,空中无形的屏障解开,雨珠也落在了他身上,转瞬便打湿了质感极佳的衬衫。“叶于渊。”方怀笑了笑,隔着两步同他打招呼,撑着伞走到他身边。他有一米八出头,并不矮,叶于渊却还比他要高上不少。一把伞把两人扯进了同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潮气与雨水气一点点鲜明,因为叶于渊高,方怀的伞撑得稍有些吃力。下一秒,伞被男人沉默地接到手中。骨节分明的手扣着伞柄,不经意与方怀的手背相触。方怀没什么特殊感觉,叶于渊垂了垂眸,食指不着痕迹地磨挲了一下指腹。“你有急事吗?”雨声很大,方怀提高了点声音,“去我家坐一坐吧。”他原本也打算请叶于渊来做客。男人漆黑的眸子沉默地注视着他,没回答。方怀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微仰头,在他耳边认真地说:“可以来我家做客吗?就现在。”少年也许刚刚喝完一杯热牛奶。他身上是很淡的味道,像是皂角或者竹叶的气息,微热的呼吸带着些奶味,声音干净清朗。叶于渊这回听见了。他沉默片刻,低低道:“好。”他接过伞,向不远处的居民楼走。伞是向方怀那边倾斜的,把他整个人都遮在伞下,而叶于渊的半边肩膀就露在雨幕中。伞不大,两人靠的很近,雨声远远隔绝在外。方怀心里想着晚上做些什么菜,而叶于渊沉默着,面上神色仍是淡淡的,耳畔却微热了。他薄唇微抿,食指不着痕迹地蜷起、握紧了伞。可惜这段路不长。.方怀的家并不大,很整洁,开着一盏夜灯。桌上铺着报纸,墙上挂着旧画报,屋里的处处装饰都透着年代感。方怀递给叶于渊毛巾和搪瓷杯,杯子里是姜茶,热气氤氲开。方怀没淋太多雨,换了套衣服了事。叶于渊衬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透出结实有力的身材轮廓,从肩线到腰腹线条优美,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但他的模样并不狼狈,安静地坐在旧沙发上,脊背笔直。“你洗澡吗?”方怀摸了摸鼻子,“会感冒的。”但叶于渊比他高、衣服尺码也大一些,他家里没有换洗衣服。方怀忽然有些懊恼,刚刚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个?叶于渊沉默片刻,四下环视一圈。他不会感冒的。最终,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方怀去帮他调水温和找衣服。他其实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邀请朋友回家。他在衣柜里翻了翻,忽然接到石斐然的电话。“方怀,《霜冻》的作曲不出意外就是你了。”方怀:“嗯。”“可能过两天要出门,你准备一下。”石斐然犹豫片刻,没说别的。这是林升云的习惯,他的电影主题曲的主创人员都要跟组一段时间,寻找电影独特的节奏与灵感。方怀一怔,点点头。他看过《霜冻》的故事,并不夸张地说,他很喜欢。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与此同时,客厅里。叶于渊站起来,走到木质小书架前。他身上并不往下滴水,手指是干燥的。他垂下眼眸,看着书架上的几排书。第一层是国内外名著和一些科幻小说,有翻阅过的痕迹,其中几本还夹了书签。方怀平时看书,但最近太忙,只偶尔看一看。第二排的书整整齐齐,没有被动过的模样。在那一整排书中,一本书夹在其中,平淡无奇的封皮与书籍,书名是《单相思》。单相思。未曾宣之于口的、无疾而终的暗恋。叶于渊微勾了下唇角,眸中有自嘲的神色一闪即过,很快恢复平淡的模样。他把那本书放回书架上,转而打开手机。看了半分钟,他面色淡淡,眼神已经沉了下来。微博上,一段很短的音频剪辑被上传。----“我最近……写不出歌。”这是干净特殊的少年声线。----“这是某种轻度心理障碍,只能由他自己克服,短时间内可能有些困难。”医生说罢,微微叹息。“多少浏览量?首发者是谁?”叶于渊一手轻叩向微型蓝牙耳机,低声道,“删。”ai工作效率很高。半分钟之内,整个网上流传的音频消失无踪。但这一段音频,依然在私下里小范围地传播着,引起了不小的一阵讨论。第37章 喵喵喵网上所有视频顷刻间被删的一干二净。本来也是如此, 非法泄露个人隐私的视频与言论按规定是会被删除的, 但这是头一次这么快……始发微博的热度甚至还没来得及炒起来,转发量堪堪几百,就迅速被删除了。在网上无法扩散的信息,意味着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许多人私下讨论开。《霜冻》主题曲本来就是个抢手的活。眼看着就要开拍了,主题曲主创班底一个都没定, 时间越紧,意味着林升云越急,到时候被谁捡漏了还未可知。如果方怀的确唱不了、写不了, 那再好不过了。许多人眼热这个位置好久,蠢蠢欲动地想要取而代之,方怀‘江郎才尽’的消息对他们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这样他们就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攻击方怀乃至林升云, 最好把这个位置让出来。ai效率很高,不过几分钟,很快检索出了视频的来源,是个黑客,他入侵了那位心理医生诊所的监控系统、盗取音视频后贩卖给别人。“给他转账的账户是这个,”ai说, “张乔,是一位歌手,怎么处理?”是个不温不火的二线歌手, 想来也是看中了这个位置, 狗急跳墙到想了这个方法。“随意。”叶于渊沉默着。入夜了, 夕阳过渡成月色,在他脚边的瓷砖上一点点铺开。浴室的门半掩着,有蒸腾的热气散出,方怀在帮他调水温。处理一个张乔并不麻烦。甚至不需要动用什么特殊手段,单就雇佣黑客泄露他人隐私这一项,走最正当的程序也足够让对方跌个大跟头。麻烦的是……一开始,叶于渊就并不想方怀参加《霜冻》的企划。情况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他们动作那么快,直接官方宣布了作曲,现在已经改不了了。“可以洗澡了,”方怀的发梢微湿,从浴室走出来,对他点点头,“我去做晚饭了,有什么忌口吗?”叶于渊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漆黑的眸子里是淡淡的郁色,摇头。他转身走进浴室。他很高,进门时甚至需要微微躬身。浴室不大、该有的东西却一点不少,水雾弥漫开,置物架上放着叠好的衣服和毛巾,沐浴露与洗发水放在一边。沐浴露是很干净的味道,皂角竹叶香中夹着些奶味。“……”不知想起什么,叶于渊耳畔微热,不太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花洒的水自男人额角滑落,一路经过线条结实优美的肩背与腹部。他的皮肤是一种色调很冷的白,远看有时像玉的质感,在水流过的几寸皮肤上,隐隐可见折射着灯光的银色鳞片浮现。他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眼热《霜冻》主题曲的人,并不只张乔一个。近几年由于网络版权意识的加强,唱作有再度回温的趋势,歌手也有了出路,不是非要往影视方向发展才能混出头。因此,唱作圈的竞争也一日日激烈了起来。要资历,要成绩,要实力。好多人早就盯上了《霜冻》的位置,方怀在这些人眼里,就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霜冻》开始物色主创的时间比《恒星之光》开录还要更早,那时候方怀还是个无名小卒。张乔是其中之一。他年纪不小了,为了赚钱一直唱口水歌,转型也转不成,老早就盯上了《霜冻》,错过这次可能再没机会了、急得没了头绪想到那个法子。他很快被找上门的警察带走问话,在记者的镜头下,他知道自己此次翻盘无望、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说:“一切等调查结果……对,希望能还我一个公道,不要污蔑我的清白。”“除此之外,我有一句话非常想问林升云林导。”“方怀的背景是有多大,”他笑了笑,语气愈发急促,“他现在是一个歌都唱不了、什么写不出来的废物,让他担纲《霜冻》?”同样的话还出现在许多地方。从一开始,盯着《霜冻》的人就不只张乔一个,大家原本维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而方怀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衡,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请林导再考虑一下。《霜冻》耗费那么多人的心血,真的不值得。”“哟,视频删的这么快,真有后台?”“粉丝还在洗呢,有本事让你家崽崽现在唱两句、写一段歌出来?做不到吧。”“这位后台一直都不小吧,《恒星之光》没有点猫腻谁信啊?还有莫名其妙空降《霜冻》,真有点好奇是哪位金主了,连林升云都能收买过来。”网上的视频可以删,言论可以控制传播,但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有些说话真的很难听,行为也极端。更何况,不是一个两个。有别的歌手的激进粉丝甚至跑去林升云、王安家门口泼狗血,如果不是方怀的私人住址没人知道,估计也难以幸免。接到王安电话时,方怀正在切萝卜丝。这一顿饭他做的很认真。动作谨慎又一丝不苟,他有好一会儿没认真做菜了,担心自己手生,前几天还有意练习了一下。给叶于渊的礼物已经准备好,正放在柜子里,昨晚他有些笨拙地包装好、装进了盒子里。方怀手头的钱并不多,《恒星之光》的奖金还没有到账,现在只有星光娱给他发的补贴。准备完礼物,就不剩什么钱了。叶于渊帮了他很多事情,无论多少都是值得的。电话铃响。“喂?”方怀切菜的手指停了停,接通电话。“方怀,你好,我是王安,《霜冻》的音乐总监,”王安之前算计过方怀,想他来给《霜冻》打白工,此时不由地有些尴尬,“你现在有空吗?”方怀一怔,开着水龙头洗一洗手,嗯了一声。“如果可以,你能今晚就过来吗?就在邻市,别的都准备好了,书房和录音室也有。”他是指跟组写歌的事情。《霜冻》还没开拍,选址布景已经做好了,工作人员在那边陆续准备着。他们希望方怀能今晚就去那边感受氛围、了解《霜冻》的背景和故事,明天开始专心写歌,至少把雏形和大致旋律定下来。原本没想这么仓促,但舆论发酵实在让人不堪其扰。这不是个普通的问题,《霜冻》还未拍就闹出这种事情,给人的印象就非常不好了。他们恨不得方怀下一秒就恢复正常、把歌写出来。而且……王安心想,如果方怀实在写不出来,他不介意再换一个作曲。本来方怀的身份难以服众,现在又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已经反悔过一次,又哪里差第二次?这些心里的算计当然不会跟别人说。也别怪他凉薄,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情,谁让方怀偏偏挑着这个时候灵感枯竭呢?比起艺术家,王安更像一个商人,这也是林升云最不喜欢他的一点。林升云是艺术家,王安可不是。他是制片人出身,从一开始就懂得怎么利益最大化、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他并不是坏透了,只不过是利益至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