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这群完蛋玩意儿又把头盔挂墙上当箩筐了。戴好头盔,他冲二碗勾勾手,二碗警惕地退一步:“咋了宋哥?”宋琪指指他的嘴,手指又往上抬了抬。二碗被肉活活埋成缝儿的眼睛一亮,立马凑上脸把嘴张开:“啊----”宋琪掐了一把他的大肉脸,把糖连皮带纸地往他嘴里一丢,拧过车头“轰----”地走了。“哎!”二碗在身后跳着脚大叫。开出去几十米,宋琪埋在风镜后的眼睛里还带着笑,偶尔欺负欺负这群小孩还是挺有意思的。再开出去几十米,他的速度慢下来,眼里的情绪也重新归回平淡无波。也就只剩欺负小孩还有点儿乐子了。入秋的夜风已经有了变凉的意思,刚才开快没觉出来,现在慢了,反倒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冷气往领子缝里灌。这个时间段,从修车厂回他家的路上挺偏,没几辆车,一根根相同的路灯在视线里被不断甩出去,给人一种始终在原地轰油门的错觉。现在没有小梁和三磕巴打岔了,他终于能安安静静地把回忆从心底扒出来晒晒月亮。长相这回事真是说不清楚,好像哪个挺牛逼的老几说过没有相同的菜叶,但九年前他头回见纵康时想到了自己亲妈,下午第一眼看见那个上……饶,他竟然跳过了“像”的环节,直接把他看成了纵康。要说像也是真有地方像,比如本该纯良的长相,和秀气的眉眼。不像的地方也是真的不像,纵康如果还活着,现在该三十多了,那个小孩二十啷当岁,跟当年的纵康倒是差不多,个子不矮,腿也挺长,头发半长不短,绑了半个乱七八糟的揪儿,脸庞的线条很立体也很锐利,带火的时候有股盖不住的狠劲儿,一看就是学校里一言不合抡凳子干架的脾气。这么个人跟纵康对比,其实也就像了两三分。三分。顶天了。当时他就给打了个数儿。前面大路口的红绿灯孤独地变幻着,黄灯闪了几下变成了红。其实路上连条狗都没有,不停车也没事,还在琢磨要不要加个速闯过去得了,脑子里蹦出个轻言慢语的声音:琪琪,好好活着。宋琪叹了口气,收紧刹车,支着一条长腿在路口停下。那个声音继续说话:活着就要遵守规则。嗯。宋琪在心里答应一声,仰头望着计时牌倒数,灯光把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活着还是要学会惜命。嗯。天快冷了吧,别耍酷,毛裤该穿就记得穿上。哎。宋琪有点儿想笑,手指在车把上轻敲了敲,你烦不烦。绿灯了,那个声音笑笑,又说,再开慢点儿吧,琪琪。宋琪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空荡荡的,脑子里也空荡荡的,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回荡在空旷的长街上。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周三更第5章江尧梦见自己站在长江大桥上,为什么是长江大桥他不知道,连是哪一座长江大桥都不知道。桥是断的,中间一块全都塌了下去,他站在这头被江风吹得像个火把,对面影影绰绰地也站了个人,看轮廓有点儿像他爸。老东西又作什么怪?风吹得齁冷,他不耐烦地转身想走,腿刚抬起来,耳朵根儿炸起一声“尧儿!”,叫得他膝盖一软,跨着马步就掉下去了。腿一蹬,江尧猛地睁开眼,感觉踢上了什么东西。皱着眉歪头看看,赵耀捧着鼻子坐在他床尾地板上,叫得跟头野猪似的,内容从“尧儿”变成了“我操”。“哎……”他脑子嗡嗡响,捂着天灵盖痛苦地翻了个身,抬脚往赵耀肩膀上踹,张嘴说话都觉得心脏直往喉咙口里蹦,“没死呢!抽什么疯?”“我死了!”赵耀扯着嗓子嚎,“你干脆把我鼻子从后脑勺上踹出去多好啊!”江尧拽了把头发,拥着被子坐起来看他:“你再大点儿声。”撒淼推门进来,看见江尧的模样就嘴一咧:“这发型。”他左右手拎了一堆煎饼麻圆鸡蛋饼,经过赵耀的时候往他屁股上踢了脚,笑着说:“赶紧起来。我尧哥等会儿直接从后脑勺上给你踹出个匹诺曹。”“哎,真的疼。”赵耀泪眼婆娑地爬起来,对着黑屏的笔记本观察自己鼻子,“嘶嘶”地倒抽气,“你尧哥踹就踹吧,脚趾头别往我鼻孔里捅啊……尿儿,你看我左边鼻孔是不是撑大了一圈?”江尧恶心地闭了闭眼,把脚伸出被窝一阵抖。“几度今天?”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手机,“我怎么觉得背心嗖嗖地冒冷气?”“窗跟你背后开着呢。”撒淼摸个大塑料袋出来,把桌上的面桶烟头易拉罐一股脑扫进去,问赵耀,“江少是不让你给气迷糊了?”江尧扭头看一眼自己床头的二推窗,皱皱眉毛:“关上。”“我可真冤!”赵耀揉着鼻子坐过来,挑挑拣拣拿了个麻圆扔嘴里,“我就喊他起个床,差点儿没给踢你床底下去,真是每天挨一脚,健康中国人。”江尧的目光一搭过来,他带着凳子往后撤了半米,“别踢了啊!刚早上八点,暴躁的一天刚伸出个头,您发火的份额省着点儿用!”“拖鞋给我踢过来。”江尧没心情跟他逗闷子,趿拉着二夹脚下床晃晃脑袋,脑子里放了块铁似的发沉。往上铺看一眼,随口问:“人呢?”撒淼把桌上他牙杯递过去,说:“班长跟我从食堂回来,楼道口被大四那个环艺的叫走了。你收拾收拾吧,等他回来咱们就差不多该走了。”江尧叼着牙刷走到门口又停下:“走哪儿?”“完了,真叫我给气迷糊了。”赵耀说,“救助站啊!昨儿晚上不你回来颁布的圣旨么,一寝室抓一代表给班长助阵去!”江尧扒拉一把头发,拉门出去:“知道了。”二哈远远听见动静就开始叫,院前来了两辆车正在洗,宋琪绕开水花把摩托停在店门口,下车拍拍它的狗头。三磕巴早就准备好了,看家鹅似的抻个脖子等了他一早上,见他过来就把海绵往面条手里一塞,跑过去喊了一声:“宋,宋哥!”“嗯。”宋琪在店里看了一圈,跟休息区的熟人打个招呼,修车区那边的师傅又喊他过去研究了个破引擎,三磕巴寸步不离地缀在他屁股后头,宋琪都处理完了出来洗手,扭头看他一眼,笑笑:“急了?”“还,还行!”三磕巴拎拎手里的背包,“我,我都收拾好,好……”“出发。”宋琪抬手给车解了锁。从修车厂到救助站半小时左右,赶上堵车就没个准儿。第三次被卡在十米红灯后面,宋琪降下车窗点了根烟,百无聊赖地左右看看。目光从三磕巴脑袋顶上扫过去时他顿了顿,扫回来又看两眼,忍不住乐了。“我说今天看你老觉得哪儿不对。”宋琪把烟咬在嘴里,比划一下三磕巴的头,“抹摩丝了?”三磕巴摸摸自己硬邦邦的二八分,不好意思地咧咧嘴。“不错。”宋琪往前踩踩油门,笑着吐了个烟圈:“挺帅。”堵堵停停地开了将近一个钟,宋琪在救助站前一个路口把车停下,问三磕巴:“还记得路么?前面拐个弯。”“记,记,记得!”三磕巴点点头,激动起来磕巴得更厉害了。“你先过去,我去买点儿东西。”宋琪伸手把安全带给他解开,拍他一下,“过马路看着点儿。”三磕巴拎着包跳下去:“慢,慢,慢点儿开啊,宋,宋哥!”这一片以前算郊区,这几年拆拆盖盖,跨入了城郊结合的阵营,大路两边看着楼挺高,楼跟楼之间的街道巷口也就是个乡镇的规模。救助站在一条挺长的上坡路的尽头,早上十点来钟,大路上虽然车水马龙,拐进这条上坡路就跟进了另一条通道似的。车很少,偶尔有人上下,路两旁都是高高低低的居民楼,被绵延的矮墙隔着,墙这边是顺着上坡路栽上去的两溜绿树,不知道是什么树,三磕巴只记得这种树的叶子撕开有一股苹果味。他抽抽鼻子,闻着这股味儿就跟回了老家似的,轻快地往路上跑。真神奇。他往上奔的时候想,明明以前十来年在大院儿的生活压根称不上美好,但是现在自己能挣钱了,偶尔这样回来看看,还是很有成就感。“老子踹死你!”上坡路爬了快一半的时候,上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动静,三磕巴看了一眼,四五个红眉毛绿眼睛,小脚裤花衬衫的街头小流氓,正你推我一下我踹你一脚地往下冲。他往旁边让了让,放慢脚步低着头往上走。“我操丨你别跑!信不信老子干死你!”有人喊了一声,他们奇形怪状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花裤子倒退着往下跑,边退边竖个中指捏着嗓子叫:“来啊来啊,你追我,如果你追上我,我就让你嘿嘿……靠!”他退得又歪又快,刚“嘿”到一半,一膀子跟闷头没躲开的三磕巴撞个正着。“我靠!”花裤子又骂了一声,趔趄着转过身,先瞪着眼上下扫了扫三磕巴,然后抬手推了他一把,“你他妈没长眼啊!”江尧在院子里蹲着,看那群平日里没个正型的犊子们人模狗样地装好叔叔,做好事。蹲了大概二十分钟,氛围起来了,他站起来拉高外套拉链往外走。“江尧?”陶雪川拉着个兮脏的小孩,轻声喊他。江尧对他做了个夹烟的手势,见那小孩眨巴着大眼珠子看他,就搓个响指,把手势换成了比手丨枪,冲那小孩piu了一下。小孩看着他,犹豫两秒,也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嘴里轻轻“叭”一声,还把食指竖在下巴上吹了吹。江尧弯弯眼睛,揣着外套口袋推开了院门。出来后,他闭着眼狠狠吐了口气。抽烟只是原因之一,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太吵了。真的太吵了。几十个人一起嗡嗡,喇叭里还一个劲儿的循环“感恩的心”,江尧从睡醒就在发沉的脑袋简直像被加码了两块板砖,咔咔往他头上拍,又闷又燥,再在里面多待一会儿就得发疯。做好事可真他妈遭罪啊。他叼着烟站在大院门口发了会儿呆,没觉得有多清净,半根烟下去了才琢磨过来,自己竟然一直在心里跟着默唱感恩的心。“操!”他烦躁地甩了甩头,把大喇叭和感恩的心甩在脑后,抬脚下坡。上来的时候要不是那帮孙子嘻嘻哈哈的太闹,这条路其实挺清净的,江尧看着日头算了算时间,琢磨着他清清静静的上下溜达个一遍,上面那一群也差不多能结束了。可惜这美好的想法终止于不到五十米。一群打扮成圣诞树的妖怪在路中间杵着,江尧思考了一下这年头为什么还有人把头发抓半米多高,紧跟着就听见一串破锣嗓门儿。“你撞着我了知道么?啊?你不好好走路乱晃荡什么啊?”“问你话呢!说话,说话会么傻逼?有点儿素质没?”“哎哟小脑壳还抹锃亮,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这么捯饬呢?哈哈哈笑死我了!”最后一句竟然出自一个发型像飞船的。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是个垂着头的瘦子,一群人你搡一下我搡一下,把他搡得像根麻杆儿形状的不倒翁。飞船头先看见了江尧,给其他几棵圣诞树递眼色,一群树妖扭头打量江尧一眼,纷纷暂停下来,做出“别他妈多管闲事儿”的表情。江尧本来也没打算管,他下去的步子都没加速,抄着兜一脸不耐烦,心里想的是以后得对走光好点儿,跟这群杂碎一比,走光的野猪叫真是有如天籁。虽然被一群葬爱少主盯着看让他有点儿窝火,很想一脚踩脸上骂一句“看你时髦值炸天的爹呢”,但他头疼得眼球都懒得转,别来招他就行。嗓门儿也别这么大。烦。麻杆儿像是终于抓住了个说话的机会,拽着个包吭吭哧哧地说:“我,我,我不,不是故意,意……”他一张嘴,江尧皱了皱眉。没等麻杆儿说完,圣诞树们已经惊天动地地笑起来了,一个花裤子扬手往麻杆儿头上拍了一巴掌,“啪”一声把他脑袋拍得歪了歪,大声说:“是个结巴啊?啊?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活的结巴,哎你不是装的吧?不想道歉?故意装结巴?”他说一句抽麻杆儿一下,麻杆儿要是个陀螺这会儿已经飞墙上去了。“不,不是,我,没有装,装,装……”“嗨哟他说没有!”花裤子指着麻杆儿,几个人笑得歪七扭八,花裤子又抽了麻杆儿一下,说:“哎那你喊爸爸结巴么?俩字儿都一个音肯定不结巴,来你喊一声我听听,喊了爸爸就放你走。”麻杆儿脸憋得通红,闷着头不说话。江尧已经快走过去了,听着这动静顿了顿,很烦躁地停下来又点上根烟。花裤子还在继续:“快点儿啊,喊爸爸。怎么不张嘴,不会啊?你没爸没喊过啊?那你喊爷爷也行,来,爷爷,喊吧,爷爷。”“这儿呢。”有人在身后说。花裤子愣了愣,转过脸,一只脚冲着他的脸就蹬了过来。江尧一只手还搁在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冲地上弹弹烟灰,看花裤子跟个滚地龙似的在地上捂着鼻子惨叫,咧咧嘴笑了。“乖孙儿。”作者有话要说:周五更第6章这一脚蹬出去,江尧从昨天憋闷到今天的心情舒畅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旁边几棵圣诞树还没反应过来,花裤子都在地上滚两圈了,那个飞船头才骂了声“我靠”,龇牙咧嘴地朝他身上扑。江尧把烟往嘴里一咬,薅住他的头发就向后狠狠拽下去,手感像攥在一团抹了油的猪鬃毛上,他嫌弃地眯了眯眼,飞船头已经被迫仰着脑袋嚎起来,抱着江尧手腕连连让他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