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铭:几具尸体没有一起埋,证明不是一晚上完成的,身体再弱一晚上豁出命去也能挖个两米,这倒不算什么,我考虑的是他怎么移动的尸体,一个男人托着一个一米七五以上的尸体上下楼,多半都是伪装成其中一人醉酒了,这估计就是中胚胎型凶手才能做得到了,就算是你驮着那么大个人也费劲。郑余余说:凶手选择的这几个受害者都是外地人,离群索居,住所分散在城市的各个旧小区,甚至连当时失踪后取证都没有找到目击者,证明他对城市街道非常熟悉,这么有胆量,外地人也没这个心理素质。差不多吧,关铭没反驳,但也没肯定,我是觉得,他能获得修路的这种属于国家机密的信息,应该在九江混了挺长时间。郑余余升起了一种很澎湃的感觉。胸腔里养了一只雄壮的公鸡,此时它挺起胸膛嚎了一嗓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激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眼前都冒金星。音乐爱好者第一次弹致爱丽丝可能就是这种感觉。他都快忘了当初为什么爱上了关铭,因为他办案时的冷淡和轻松。情绪再度被唤醒,将他绑架勒索,郑余余又感觉到了窒息。关铭说:外卖怎么还没来?郑余余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这案子牵扯的人很可能涉及到高层泄密,或者干脆凶手就在其中。关铭乐了:我没有心情不好。郑余余却觉得他的确是心情不好,否认没什么用,他的雷达准确,尤其是在对关铭的时候。关铭说:其实你刚才思路也挺好,可能是游戏工作人员的问题,他们收集信息会更快。郑余余:那么,两头一起?我觉得那个王艺宏好像有点问题。那就有问题,关铭说,审问时觉得有问题的人十有八九有问题,盯准他。郑余余:还有什么高见?这不都是你的高见吗?关铭站起来,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起来,我下个游戏。但是郑余余确实觉得他情绪不对,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怕是因为案子,隐隐地担心,也害怕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刘洁在外头敲了敲门,叫他俩:吃饭不,你们哥俩。点了外卖,郑余余说,你和你的姐妹去吃吧。关铭没有抬头,于是刘洁用丑陋的表情恐吓郑余余,郑余余耸肩表示无奈,指了指关铭,意思是真的订了,没有骗她,而且是关铭订的,和他无关。俩人哑剧数秒,关铭抬起头来,问:怎么了?刘洁一甩手:无事,卑职告退了。关铭抽出了一根烟,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仨人,还算上了他们哥俩,关铭抽得毫无罪恶感,外卖来了,派出小兵郑余余去取,看着游戏下载的进度条,显得遗世独立的悠闲。郑余余送来外卖,说道:你咋点这么多?有钱。关铭随口说,没有帮忙的意思。郑余余认命伺候这位爷,挨个打开了一次性饭盒,关铭订的是上次他俩去的那件东北菜饭店,一口气点了五个菜,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郑余余拿着这么多饭盒连上楼都觉得罪大恶极。关铭招呼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说:来吃饭,不差这会儿。仨人吃饭,这顿饭怕是除了关铭自己,剩下俩人都有点食不甘味。关铭老大脾气,不爱社交,这边的人其实和他不熟,有事儿都是通过郑余余或刘洁沟通,或者直接去找卢队,关铭落得个清静,自己干自己的,有时候也不干,不干的时候比较多。郑余余和同事活跃气氛,关铭偶尔回应,还得担心卢队回来了骂他们。那同事也还年轻,觉得关铭才当出了一个刑警样儿,很是有些崇拜:哥,这案子破了,你就回武羊了吗?关铭说:不然我在这你给我开工资?同事憨笑,然后道:可这案子真能破吗?一旦破不了呢?关铭:时间久了专案组就取消了,各自归位。同事说:哥,我会记住你的。别这么说,关铭说,我慎得慌。第10章 去日苦多(十)临近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关铭带着耳机坐在工位上打游戏,这两天九江的刑事案件少,处理的最多的是期末这两天的中学生持械斗殴,一蹲蹲一屋,等着家长来,相对而言没有大事。专案组这边也没有加班的活儿了,人陆续下班。半个办公室头顶的排灯关了,关铭头顶亮着两排,他坐在办公室尾,前头都黑着。整个屋子黑咕隆咚,屏幕上血肉模糊,他戴着耳机,游戏里头的声音巨大,战事紧张,因此十分专注。郑余余端着杯速溶咖啡走进来,水温一百度,他吸溜着端着杯沿,用嘴吹上头的热气,办公室的热水器是铁皮的大个老式机器,只有热水,不出纯净水,大夏天的也只能这样热着。他走进来的时候关铭把键盘摔得啪啪作响,眼睛紧盯着屏幕,眉毛蹙得紧紧,如临大敌,郑余余站旁边看了一下,突然出声:你跳啊。关铭大喝一声,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扔了鼠标。郑余余哈哈大笑,复又变脸:死了死了!关铭不与他一般计较,再端起键盘,他的红袍战士已经被反复补刀,屏幕变成灰色,镜头往上一拉,变成死者视角,屏幕上写着英文的你输了。郑余余说:你不知道我进来了?滚远点,关铭抬手挥他,看着屏幕说,还不下班?郑余余:我们队长让我去走访受害者的朋友了,找了仨,有一个是高中老师,我一直等到下了晚自习才摸着人。关铭又打开了一局游戏,正在等待匹配对手,郑余余等了会儿,见他确实没有话问自己,于是拖着凳子坐过来一点儿,看着屏幕,说道:好玩吗?这回关铭出声了:不错。郑余余少见他打游戏,他们忙得找不着北,关铭偶尔有时间在手机上和郑余余他们打游戏,打两把说晃得头晕,没连续玩过超过十把的。郑余余看了眼屏幕,起了兴趣,发现这游戏的竞技场是个副本,进了这个副本的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挑战对象,点对方的人物,可以看见全服排行和铭文武器,下挑战书,如果对方接受,便进入战场,如果打败对方,双方的全服排名互换。他看着关铭打了一场,发现这游戏是纯技术型战斗,对铭文的依赖不是很大,也存在着新手秒大神的可能,但是很显然没发生在关铭的身上。又输一局,关铭终于摘了耳机,问:找我有事?没啊。郑余余的咖啡终于不烫口,他大喝了一口,莫名地说。关铭:那怎么不直接回家?你管我呢。郑余余打马虎眼。关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再一看电脑上的日期,更明白了,给他面子没有说话,郑余余说:发现有什么问题了吗?没有。关铭揉着眼睛倚下去,又问,你呢。郑余余:这游戏好多人都不知道,受害者又孤僻,很少与朋友接触,几乎听都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事,他耸了耸肩,说道,所以说。关铭:慢慢来,大半夜的喝什么咖啡,睡不睡了,差不多回去吧。你咋不回。郑余余问。关铭关了电脑,点着一根烟,嘬了一口,说道:我回了。郑余余:关铭收拾了下手头的东西,果真就要走了,郑余余略无语,更为自己的无语而无语,关铭把烟盒揣进兜里,站起身来走了,要出门的时候说:早点回家。郑余余自己坐了一会儿感觉到了无趣,再看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二十,他拿起衣服,把办公室的灯关了。半夜打车回到家临近十二点四十,从楼下看,客厅的灯是关的,等他进了屋,还没等脱了衣服,卧室门就被打开,他妈穿着睡衣把卧室的灯打开了,问他:怎么摸黑换衣服?郑余余无奈道:我都二十多了,敲门。明天不要迟到,他妈又说,记着几点吗?你开你爸的车去,方便,别坐公交了,你俩想换个地方玩也方便,哪有让人坐公交的。郑余余说:知道了,把车钥匙给我放茶几上,我明天开着去。他妈又说:别迟到,不要让人家姑娘等你。郑余余连应了几声好,不耐烦写在了脸上,他妈此时脾气好,忍着他没有生气,说道:吃了吗?给你热点饭?郑余余兴致不高,说不用,背过身去脱了t恤,露出精瘦的上身,贴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听见他妈把门关上了。按理说他的年纪还不至于这么着急的让他相亲,他总觉得他爸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一直没有什么勇气和家里人坦白,之前有爱情做支撑,总是做这样的打算,时刻准备着下一秒出柜,后来爱情告吹,渐渐生了自己度过一生的想法,更不想揭底了,总觉得是白费劲。他又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爸妈察觉了什么,他在武羊的时候都还风调雨顺,怎么反而回来了反而露了马脚?应该不是的。但躺在床上,又不免想到了关铭,那人活得还潇洒,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或许还是得找个伴儿,二十四年就开了一段花,就因为这朵花没伺候好,给浇死了,不至于就连根拔起吧。再翻一个身,却又觉得,如果连关铭这样的人他都要分手,未来幸福又在何方呢?关铭是一个不错的男人,再见到还是要承认,他还是很喜欢。辗转几圈,又生出愤懑,皱着眉头睡着了。第二天的约会定在了十点,女方是一个乐高老师,是郑余余表嫂介绍的一个女孩,看了照片,长相很好,比他大两岁。郑余余仿佛上刑场,开了车到了小咖啡厅,太久不开车,又心不在焉,倒车倒进了树坑,他往外一开,碰倒了辆自行车,幸好反应过来了,把车停进车位。扶自行车时偏偏人家回来了,那人背了个阿迪书包看着像个大学生,倒是没有生气,还挺和善,检查了一下车没事,就要走了,郑余余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就在嘴边,但是说不出来,还是那个男孩看出他欲言又止,说道:我知道你,我是王洪教授的助教。郑余余豁然开朗了,他找王洪的时候,和刘洁坐在教室后头听课,这个小伙子就坐在他俩前头,他还因为不小心看了人家电脑屏幕被发现了。当时刘洁还悄悄给他指了这个黄毛,说他挺帅。郑余余更不好意思,还带着警徽的人,犯了错更显得蠢,男孩说:你这车刮了。郑余余看了一眼,车漆蹭出一道白,心里大骂倒霉,这车又不是他的,回去了难免挨骂,便马上想着怎么把这茬掩过去。男孩说:不是什么大事,去4s店补一下漆吧。郑余余寒暄道:今天没有课?我毕业了,男孩说,给老师帮忙,等转正。郑余余啊了一声,说:我的意思是,今天王洪老师没课?没有,男孩说,出差去了,一星期没课。这个关节点,郑余余难免不多想,又追问了一嘴:去哪出差?男孩笑了:一个学术研讨会,年前就定下了,你可以去我们学校的公众号上查一查,全国的专家都快聚齐了,王教授很重视。郑余余又问:你跟了他多久?一年。你也是学这个专业的?不是,男生说,我文学院的。郑余余确实是没想到,说:那你我不光是王洪老师的助教,男孩说,就是在工程学院实习吧,帮个忙,因为他们这边缺人,等转正了我就去文学院学工部做学生工作了。郑余余笑着鼓励他:加油,前途光明。男孩笑得真诚,说道:谢谢,你也是。郑余余总想抓紧机会问点什么,但想了想,也没啥可问的,就跟人说了再见,他本来也是踩点去赴约,现在还差十分钟便到时间了,去了之后女方还没到,郑余余点了杯咖啡等着,八十八一杯的咖啡,口感单纯到只需要用难喝两个字来形容。他还在想这个案件,他想,线索现在很多,关铭在专案组,这个机会难得,这案件也许真的可以破。六条人命呢,有六个家庭都破碎了。手机响了一声,刘洁的微信,问他干嘛去了,拼命三郎今日竟然放假了。郑余余简短地回复:相亲。刘洁:那不打扰了。郑余余想了想,问她:你在队里?刘洁片刻后发过一张图片,支队有零星的两三人,卢队不在,关铭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头发有点长,被他拢到脑后,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灰已经烧到了摇摇欲坠。郑余余说:下午回去。刘洁只回他:相你的亲吧。前头有个女孩温温柔柔地跟他打招呼,郑余余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相亲对象,没说的那么天仙,气质挺好的,郑余余也显得温文尔雅,心里却觉得无聊,人和人的距离在此刻隔到最远,仿佛两个物种一样难以互通。女方不问他存款家世,他也不问女方工作和情感经历,平时刨根问底的审问多了去了,到了这个时候反而避之不及。聊了半小时,他恍惚着想,这女的叫什么来着?钱倩是吗?钱青?忘了啊,尴尬。女生问:你们平时工作危险吗?前两天刚挨了三刀,郑余余笑道,在腿上,和歹徒搏斗来着,差点英勇就义。女生没料到他这样回答,啊了一声,说:真够辛苦的。郑余余也觉得自己有些没意思,找补着给俩人一个台阶:但也还行,这样的时候少,我还没有牺牲过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