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燕国姬重的视线扫过姬春申,最后落到戚然明身上。他知道姬春申只是个傀儡,姜羽真正的弱点是戚然明。抓住了戚然明,不怕姜羽的不从命。显然几人都想到了一块儿。下一刹,姬重手一挥,一道人影蹿出来,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展夏。展夏速度很快,也了解姬重的心意,直奔戚然明。电光火石之间,戚然明身子一侧,避开了展夏向他抓来的手。与此同时,在戚然明身侧的姜羽从袖中取了两根银针,刺向展夏。然而他此刻动作太慢,被展夏躲了过去,没能刺中穴位。展夏的手便握住了戚然明的肩。戚然明猛然抬眸,目光凛然盯着展夏。展夏是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他自然最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放手。戚然明握住展夏的手腕,冷声道,你这是要跟我动手?哥展夏眉毛一耷拉,我也放手!戚然明逼视着展夏,又说了一遍,你若是不放,日后我不仅不会见姬重,也不会再见你。展夏神色一窒,无奈转身退开,掉头将姬春申给抓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姬春申突然遭了池鱼之灾,惊慌失措,叫道,姜羽,救我!姜羽:姜羽头一次这么反感姬春申,一点王者风范都没有,简直丢他燕国的人。姬重见展夏舍戚然明而捉了姬春申,脸都青了,冷冷扫了展夏一眼。展夏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让他跟戚然明动手,是不可能的,但不服从姬重的命令,也不太好。他低声为戚然明求情:王上,您就放了哥哥罢。姬重知道戚然明对于展夏的意义,没跟他废话,抓了姬春申,也好过没有。虽然效果可能比不上戚然明。但是没想到,姬重还没开口,就听姜羽说了一句:王上,您不抓殿下还好。我和然明回了燕国,顶多也就是不听从您的号令去伐楚。您现在抓了他,把他扣在王室,等我和然明回了燕国,过两天,然明兴许就带着jūn_duì 来洛邑清君侧了。姜羽话音一落,整个金殿里的人都见鬼一样地看着他。清、清君侧?清什么君侧?把jūn_duì 打到洛邑来,姜羽疯了吗?虽然现如今的周王室,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但毕竟还是王室,是整个大周朝的天子。你不朝不拜,兴许没人管你,但你要是明目张胆地把jūn_duì 打进洛邑,那别的诸侯国可就不得不管了。只有戚然明一个神情淡淡,像是没什么好吃惊的。殿内的王室公卿则一个个都脸色大变,甚至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大胆,王室金殿之上,你胡言乱语什么?姜羽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姬重把目标放到戚然明身上,让展夏对戚然明动手,这已然激怒了姜羽。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姬重眼神微冷,唇畔却还勾着笑意,要是眼神能杀人,他大约已经把姜羽杀了百八十次了。殿内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清、君、侧?半晌,姬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尾音微微上扬,飘在肃穆的金殿之中。怎么,一个歌姬之子坐上了王位,成为统领整个大周朝的天子,姜羽环视大殿一圈,继续道,还爬到了诸位殿下的头上,颐指气使,难道诸位都不觉得奇怪,不觉得荒谬么?姬重相貌本就偏阴柔,听得这一句话,脸色顿时沉得可怕,眼神阴鸷盯着姜羽。歌姬之子是姬重无法改变的身份,也是姬重始终无法正视、无法释怀的痛处与短处。姬重不过是周惠王酒后乱性,生下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他自小就被人瞧不起。母亲懦弱,不敢挣不敢抢,面对那些名门贵女唯唯诺诺,日子久了连惠王都对她提不起兴趣了。因此,姬重幼时一直是在各种各样的轻视与鄙薄之中度过的。明明都是周王的儿子,但那些人就是比他高贵,动不动就拿歌姬之子四个字来嘲讽他,羞辱他。母亲死后,姬重再也在王室待不下去了。他被陷害被排挤,替人背黑锅,最后迫不得已离开王室,流浪在外。他在各诸侯国之间辗转近十年,受尽冷眼,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才在四年前回到王室,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如今成功登上大位。然而他却还是摆不脱歌姬之子四个字。如今竟被姜羽当着这么多人,再一次提起。不过,姜羽一句话却提醒了这些诸侯王们。虽说在场有的诸侯王的位置得来不正,可身为诸侯王,那都是绝对无法容忍像姬重这样低贱的人,夺走原属于嫡子的位置,登上大位的。何况,这个歌姬之子还爬在他们的头上了。一时间众人看姬重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而对于周王室的人,他们都知道,当今周王的身世是禁忌,不能被提起的。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虽然姬重回来后,因得到了惠王的宠信,将他收在王后的膝下做养子,勉强算是拔高了一点身份。姬重太阳穴突了突,若非是怕坏了事,他现在真想把姜羽一刀给斩了。怎么,戳中王上您的痛处了?姜羽道,亦或者,您心虚了?心虚姬重道,寡人心虚什么?见姬重完全被自己挑动了情绪,姜羽心下稍安,只要他失控了,那就有破绽了。心虚什么,王上您自己不知道么?姜羽说,您是如何得来的这个位置,都做过些什么腌臜事,您心里不清楚么?惠王那么多儿子,嫡子就不止一个,论嫡庶轮不到你,论长幼也轮不到你。比你有才能者亦有之,论才能,也轮不到你。说到底,您到底是凭了什么手段,让惠王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宠信你,将其他儿子从抛到脑后不闻不问,难道您不说,臣等心里便没有自己的猜测么?这个问题确实横亘在在场的诸侯王们心中许久了。姬重四年前,于惠王十四年,才回到王室,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了太子,简直是异军突起。王上自然靠的是他的才能!这时,席间有个支持姬重的王室老臣站起来,说道,王上知人善任,办事周到缜密,先王交给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悉数做得极好。难道凭这些,不足以让先王宠信他么?昔者圣人如尧舜,禅让王位与有才有德之贤人,以统治天下。立贤之道古已有之,此为尧舜之风,怎么到了睢阳君这儿,若生为歌姬之子,便是有才有德,也比不上一个无能昏庸的嫡子么?这位大人别急着给姜某扣帽子,姜羽道,尧舜之风自然让人景仰,若真能将天下传给一个德行兼备之人,姜某自然没有异议。但眼前这位王上的才德,却还值得商榷。毕竟,倘若他靠的是什么邪术,来蛊惑先王,欺瞒先王,使得先王迷失了心智,误认了奸佞。那么吾等,可绝不会奉这样一个妖邪之士为王,更不会听从他的号令。第159章在场的赵狄、石襄等, 都不是第一次见识姜羽这张嘴了。他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何况大家心里都清楚, 以姬重的出身, 能登上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两手干干净净?而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 只有下面的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对姬重就是不利的。姜羽将众人脸上的表情一一收到眼底, 知道他的话已经取得了成效,便说道:王上,微臣还有一个问题,不知王上能否回答。姬重盯着姜羽,他明知姜羽问不出什么好话,但不让问,反而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心虚似的。因此姬重启唇, 缓缓道:问。姜羽便拱了拱手,垂眸问道:微臣心中有一个疑问, 微臣在燕国时收到讣告, 说惠王是因为楚侯称王, 对他不敬, 气病了, 而后驾崩的。虽说惠王龙体确实一直欠安, 但真的这样轻易就驾崩了?亦或者,是什么乱臣贼子动了手脚,暗中谋害了惠王, 众人受到蒙蔽,不知真相,误以为是被楚侯气的呢?姜羽!姬重勃然大怒,你这是在暗指是寡人谋害了父王?姬重一怒,殿内的宫女和内侍们全都瑟瑟发抖,跪了一地。这个新君可不比先王好伺候,先王是喜欢拿这些奴/隶来取乐,而姬重虽不拿他们取乐,却十分残暴,动辄便要杀头。先前维护姬重的老臣再一次忍不住开口,说道:老臣早有听闻过睢阳君的大名,没想到人人称颂的睢阳君,实际上却不过是个爱逞口舌之利,好搬弄是非之人么?搬弄是非?姜羽轻轻一笑,反问道,我可没有指认过谁,只是说出一点疑问罢了。怎么王上和这位大人,都直接把罪名安在了王上的头上呢?这可不是我说的。莫非你们是心虚,所以才急着否认?那老臣道:你虽没有指名道姓,可分明就是在暗示是王上谋害了先王!姜羽看向姬重,笑道:王上,您自己认为呢?到底是有心人谋害了惠王,还是真的病故?姬重咬牙,冷笑:父王生前是由寡人和众太医亲自日夜照料,自然是因楚侯气病而病故的,哪里来的什么有心人,什么乱臣贼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么?像我一样?姜羽看向姬春申,问道,殿下,臣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么?姬春申当然摇头,连声道:没、没有,从来没有!睢阳君是我燕国的肱骨之臣,深受群臣拥戴,百姓爱戴,怎么可能行大逆不道之事?姜羽又看向赵狄和石襄,问道:我与赵侯殿下和石侯殿下曾打过不少交道,两位殿下都知道我的为人,二位殿下觉得呢?这俩人都是从姜羽的现在,走到他们现在这个位置的。他们当然不可能去否认姜羽,否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因此石襄笑眯眯道:睢阳君是个贤才君子,这个我与赵侯最清楚不过,自是不可能行大逆不道之事。姜羽微微一笑,又看向那些周王室的公卿,经过刚才一番话,这中间已经有许多人,对姬重产生了猜忌。其实姬重因为升得太快,加之出身确实太上不得台面,因此朝廷之中一直不乏反对他的声音。而姬重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把所有异己全部肃清。因此,那些公卿们此刻便低着头,互相脚尖起眼神来,回忆着这几年来与姬重的一些奇怪的事。譬如姬重的宫殿里,即使是夜中也永远是用夜明珠照亮,将整个宫殿都照得亮如白昼。原本这种程度的奢靡,这些公卿们也不大在意,现在一想,便怀疑姬重是不是就在这夜里修习什么妖邪术法,用以控制惠王?诸位大人都是王室的栋梁,是惠王最宠信不过的。倘若惠王是被这个歌姬之子,用邪术害死,姜羽指着姬重道,难道,你们还要奉他为王,听他号令么?三言两语挑动那原本就脆弱无比的信任,拨动这些王室宗亲敏感的神经。姜羽继续补了一句:诸位大人,你们想从,倘若真是如此,此人用心之险恶,手段之毒辣,难保他以后不会对你们动手,用邪术操控你们,让你们为他办事。真到了那时,再说什么也就晚了。来人!姬重不能再让姜羽继续说下去,管他是不是会更引人怀疑,反正让姜羽继续说下去,姬重觉得今天这事儿兴许就成不了了。把他给我抓起来!是!姬重一声令下,数名甲士便向姜羽冲过来。姜羽趁他们来之前,贴在戚然明耳边说了一句话,往他手里塞了几根银针,而后便将戚然明推开了。几名甲士上来,将姜羽的手反折到背后押住。姜羽内力不畅,没什么力气,也没有反抗,就被按住了。姬重便沉着脸上前来,膝盖重重一下顶在姜羽的肚子上。姬重虽然不像戚然明等一样武功高强,内力也算不上多深厚。但他这么顶一下,姜羽还真有些受不住,胃部痛得几乎痉挛,他弯下腰,额头上痛出了少许冷汗。姬重!戚然明一下急了,你敢动他!戚然明一动,就被姬重的人也给按住了。大人!公孙克也急了。姜羽用眼神安抚住他。姬重回眸瞥了戚然明一眼。戚然明越是这样,他越是妒意如火,狠狠一拳又击中姜羽腹部。这一拳用了内力,打得姜羽喉头一甜,唇畔便溢出了暗红的血迹,显然是受了内伤。到了此刻,戚然明反而冷静下来,神色冷峻,只是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戚然明了解姬重,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他虽然也疯狂,却不像嬴喜一样,疯到没有脑子,也不要命。姬重权力欲望很重,野心大,因此绝不许出什么纰漏,成为他的绊脚石。他伤姜羽是泄愤,但绝不敢真的杀了姜羽。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会记在账上,戚然明抿唇,有了机会他便会加倍收回来。姬重今天被姜羽气得不轻,轻轻讽笑了一声,看向戚然明道:怎么,然明,你很心疼他?戚然明冷冷地盯着他:你别落到我手里。姬重再次狠狠打了姜羽的肚子一拳,看姜羽因疼痛而皱起的眉头,顿时心情愉悦,非常舒畅,接着戚然明的话,轻嗤道:不会的,你难道还想拿我给他报仇?泄了愤,姬重揉了揉右手手腕,吩咐道:把现在殿上这些人全部带下去,分别关押起来。尤其是姜羽,单独看押。至于然明姬重不再关注姜羽,走到戚然明身前,点了他身上的穴道,让他即使是药效消失,也依旧无法运转内力。而后从几个甲士手上接过戚然明,继续说道,你就随寡人走罢。戚然明挣了挣,挣不脱,不屑地别过眼,唇边挂着一丝嘲讽。就这样,所有人都被带了下去,只有事先便表示支持姬重的宋国和秦国,不是被押下去的,而是被送下去的。姜羽临走之前,看了宋侯一眼,宋侯也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