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沃的春风吹动柳树嫩绿的枝条,百花争艳。少年与男孩在无限春光里依依惜别。不久后我便要回蓟城了,届时我给你写信,你可要回信。嗯!可是能收到吗?或许能,或许不能。但只要写,总会有一封能收到的。原来少年时的原主,便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无怪乎戚然明见到他,就要跟着他。他平白夺了原主创造的好感,只可惜原主这样一个人,却如此薄命。姜羽隐隐想起少年姜羽在蓟城时,收到戚然明信时的喜悦,想起他在窗前氤氲着墨香的书案上回信,窗外阳光正好,纸上一字一句都是最纯真的少年情谊。原来还有过这么一节,姜羽心想。看着落款的日期,那时原主已经病了,所以没来得及看这封信,兴许想着病好再回,没想到竟一病不起,再睁眼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了。混混沌沌的一缕孤魂飘在异世里,哪里想得起这么一点小事?也只有戚然明,从没有什么朋友,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所以只是这样一点微小的温暖也要握在掌心。姜羽叹了口气,又在宅子里找了找,却也没能找到别的书信。蓟城姜宣子的旧宅早已经被查封了,他睢阳君的府邸是后来才封赏的,所以其他的信件,应该也找不到了。姜羽拿着这一封信回到蓟城之后,抽出时间,就这封信写了一封回信。他白日里没有时间,只好夜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对着窗外渐散的暑气,渐起的秋露,以及淅淅沥沥一整夜的秋雨来写。秋雨浸润了笔锋,使得字里行间都透了几分凉意与悲戚。可于不经意处,亦能看见枫叶火红的温暖。那是藏于心底、不显于人的柔情。今日蓟城的枫叶红了,或许不是今日红的,但我往日没注意到。只是今日回来得早些,借着傍晚昏黄的天光瞧见街边一树鲜艳的红,煞是可爱。若是可以,我原想把信寄去给你,但我想来你也是收不到的。何况我都不知该寄去哪里,你这行军风格诡秘莫测,让我真是猜不透你躲到了哪儿去。写了第一封信之后,姜羽便开始习惯于给戚然明写他不会寄出的信。并非为了给他看,并非为了让谁知道,不过是一日繁杂公务之后,独对秋雨时聊以自慰罢了。今日是中秋了,你才走了月余,我却觉得仿佛已然过去了一年之久。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姜羽写完后,便会将墨吹干,而后细心折好,收入信封之中,再锁到柜子里。通常这时都已是子时,夜深人静,秋雨绵绵。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然而此时的齐国边境,大雨如注。经过一日鏖战的燕国士兵虽然身体疲惫,各个都负了不轻的伤,但精神却是极度紧绷的,并且隐含着兴奋。昨日戚然明设伏袭击齐国士兵,使得齐国损失惨重。齐国援军仓皇而来。听说主帅是让他们的中军主帅戚然明曾经吃过瘪的南宫绰,为此,戚然明决定在齐军尚未准备好之际,发动第二次袭击,乘胜追击,愈战愈勇。燕军士气愈胜,齐军士气便愈低落。虽然夜里在下雨,燕国的士兵们却都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如豹子在侦查猎物,雨水哗啦啦打在身上,也无法撼动他们的身躯。南宫绰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谨慎狡猾,否则也不会让姜羽吃瘪,不会逼得戚然明重伤逃盾于郭公山之中。但戚然明却相当于是个全新的人,如果南宫绰研究下姜羽以前用兵的路数,还能总结出什么,对于戚然明,他可以说是几乎一无所知。除了此人武功奇高之外。戚然明用兵神出鬼没,而且擅出奇兵,擅用险招,喜欢险中求胜,往往打得人出其不意。南宫绰猜测以戚然明的性子,或许会在今夜发动袭击,但他又认为,刚刚经历过一场艰难大战的燕军,需要时间修整,且今夜还下着雨除了南宫绰,其余齐军也是这样认为的。故而防御得并不十分上心。但其实即使他们上心也没用。因为有一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帅,所有部下们都被戚然明这种不要命的气势所感染。加之燕侯已经明确宣布,此次战争中获得军功者,可按照军功爵制获得封赏,不论出身和过往。从来没享受到过这种待遇的平民和奴隶们,内心都堵着一口气,誓要在此战中挣出功名利禄来。故而齐军早已被这一群不要命的虎狼之师,打得有些害怕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已然到了黎明将尽未尽之时,齐军的防备心也已到了最弱。戚然明一挥手,身侧的士兵们便轰然冲杀上去。喊杀声连雨声都掩盖不住,脚步声震天响。没料到燕军会在这时发动突袭的齐军,仓皇之下溃不成军。幸而南宫绰足够冷静,立刻稳定大局,率领士兵们反击。就在南宫绰铁青着脸,在大雨中冲杀之时,一道瘦削的身影竟穿过千军万马,踏着南宫绰数百亲兵的肩,直奔他而来。戚然明将他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抽空了自己一半的内力但他不在乎。从来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才不会给自己留什么退路。唯一的退路,便是杀了南宫绰此战便会获得胜利。擒贼先擒王,小孩儿都懂的道理。可任谁也知道,王之所以能当的上王,便也不是那么好杀的。除了他本人的实力,他身边拥戴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这些人的拦截并不能对戚然明造成太大影响。戚然明的目光足够坚定,目标足够明确,即使受些伤,也绝不会停下冲向南宫绰的脚步。月亮隐在乌云之后,群星黯淡,那一点剑光如雪,划破黑暗,刺透雨珠,奔向南宫绰的面门。第139章如此惊世一剑, 令南宫绰一瞬间汗毛倒竖, 身体猛地紧绷起来。他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 如果他不能及时避开, 这一剑足以要了他的命。千钧一发之际,南宫绰瞳孔紧缩, 飞快后退。戚然明紧跟而上,犹如附骨之蛆, 不给南宫绰逃离的机会。剑光冷彻,刺痛南宫绰的眼眸,如霜雪晃了他的眼。南宫绰使出了平生力气,几乎将速度发挥到极致。两人一追一退,便跑出数十丈远。然而就在此刻,南宫绰身旁那些亲兵也已反应过来,团团围上, 将戚然明围住。他们不敢放箭,怕误伤了南宫绰, 便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扑上来, 拿命与戚然明搏。如此攻势, 饶是戚然明也不敢硬接, 只得暂避锋芒, 无法再执着于南宫绰。戚然明暗叹一声, 心道果然还是没这么简单,剑锋一转,直逼身旁扑上来的亲兵们。他剑气凛然, 所到之处,无不退避三舍。可他以一己之力,如何能与数百人相抗衡?戚然明清楚得很,他虽然内力深厚,可到底是肉身凡躯,经不起如此消耗。一剑逼退亲兵之后,戚然明便再度冲向南宫绰。冷汗自南宫绰额角流下。早知此人武功高强,如今一见,果真是当世罕见。不仅武功高,还难缠。戚然明无视掉落到肩背上的剑,剑刃刺破血肉,他像是不痛不痒,仍旧目光凛凛地盯着南宫绰。仿佛此刻世界只剩下这一个他要刺杀的目标。这感觉像是当年做姬重的暗卫时所做的事。直到他终于能接触到南宫绰。这一交起手来,戚然明便知道南宫绰也不是个花架子。内力同样深厚刚猛,力道很足,一剑碰上去,刀剑擦出火花,刹那之间点亮了雨夜。借着火光,南宫绰看见戚然明漠然的眼眸。就是这一眼,南宫绰便知道此人与姜羽不一样。姜羽用兵虽然狡诈,但与戚然明比起来,更求稳妥一些。而且姜羽这人惜命得很,若是没有必要,绝不想拿自己的命去换。可戚然明这人显然不是。他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寻常人可没有这个魄力,也因此对上这类人,通常是还没开始打就吓破了胆。接了南宫绰一剑,戚然明的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那麻甚至从手腕蔓延到了小臂。他低头揉了揉手腕,旋即微微抬眸看了南宫绰一眼,突然发出一声微凉的低笑:呵,力道不错。南宫绰一口气还没喘匀,戚然明又贴了上来,要与他近身战。毕竟距离越近,像南宫绰这样大开大合的剑法,便有些施展不开,力道也酝酿不足。而戚然明身法犹如鬼魅,剑术亦诡异出奇,总能从你想像不到的刁钻角度刺来。南宫绰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忍不住想骂人:我跟你有仇吗?戚然明淡淡瞥了他一眼,剑势不止:去年,你杀了一个人。什么人?南宫绰莫名其妙,他杀过的人多了去了,别说去年,他今天杀的人都不止一个。戚然明一边与南宫绰过着招,一边语气平稳地说道:宁坚。南宫绰眼睛微微一眯,想起来了:你是说高阳那个守边将领?戚然明不答。南宫绰冷笑一声: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自己无能,死了能怪谁?戚然明的剑忽而嘶啦一声割破了南宫绰的衣袖,剑刃划破胳膊上的血肉,南宫绰痛得眉头微皱也不知道眼前这人像不疼似的是为什么。既如此,我来杀你报仇,也是理所应当。戚然明道。你认识他?你们是朋友?南宫绰似乎想要借此转移戚然明的注意力,等待自己的亲兵们再度出现。不是。戚然明动作却根本不停,一边说一边拿剑辞向南宫绰。但是因为宁坚的死,姜羽很不高兴。他也很不高兴。当初姜羽为了救他,抛下三军支身潜入郭公山内,故而使得宁坚守城战死。今年初一时姜羽带戚然明到宁氏府中祭奠宁坚时,又看到宁坚的遗孀和孩子,孱弱地依靠在一起,甚至还向他说谢谢。这一切让姜羽很不是滋味,即使他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为何不能向他们说明事情,但背负着这样的东西,总是不会轻松的。戚然明知道姜羽喜欢把这些压在一个人的心底。倘若他能杀了南宫绰为宁坚报仇,兴许姜羽心底会舒服一些。而他们俩对于宁氏一门也有了交待。不必再像初一一样,狼狈地从宁府跑出来。刀剑铿铿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战斗愈来愈胶着,局势愈来愈紧张,双方都已经出现了不轻的伤亡。戚然明逼得太紧,不多时,南宫绰身上就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而戚然明身上的伤口也是同样。只不过,这些伤的存在并没有影响到戚然明出剑的速度。今夜,我便要取你性命,来祭奠宁将军。戚然明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个人跑过来杀南宫绰,看起来有多么不现实。除了戚然明,他所带来的部下都被血腥气激发了匪气,一个个都豁出了性命。戚然明将南宫绰逼退的场景,大大地鼓舞了全军的士气,毕竟这场面实在太振奋人心了。如此,齐军的败退愈演愈烈。秋夜的雨洗刷着浓烈的血腥气,尸骸一具落着一具堆起来,前一个死了后一个又补上来。一柄柄利刃宛如黑白无常勾魂的锁链一样,每一次都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蓟城,睢阳君府。府里的下人们听到睢阳君竟大半夜不睡觉,吹起了笛子。明明时值中秋,吹出的曲调却凄凉悲壮。想一想也能理解,毕竟亲人都离世,再过中秋恐怕是悲凉更多。但机灵些的便猜测,自家大人是不是在想戚将军。过了几日,蓟城收到南边的军报。捷报,捷报!!!戚将军大败齐军,还斩下了齐国大将南宫绰的头颅!这道军报传回蓟城,满朝文武都喜不自胜,整个燕国的百姓皆奔走相告。继去岁姜羽大胜齐军以后,今年去戚将军又大败了齐军!这个好消息十分使燕国举国上下都无比激动。可不知道是乐极生悲,还是什么缘故,正在这个当口,燕侯却病倒了。燕侯一病倒,燕国便没有人主持大局了。燕侯于是便把这大半年一直跟着他的三公子派了出来,让姜羽好好辅佐这位三公子,把改革之事办好。三公子是今年年初才在人前开始露脸的。起初只是帮燕侯处理一些小事,慢慢地开始接触更重要的事,到后期燕侯许多折子都直接让他批复了。而姬春申这个太子当得可谓是十分没有存在感。为此,姬春申便对这个三公子有些意见。见三公子竟接了父侯的担子,心中有几分嫉妒不满,便在一些小事上有些为难这个弟弟。三公子倒也不羞不恼,不轻不重将姬春申那些刁难给挡了过去。为此,姬春申愈发不满,在燕侯病重期间,重新起用了董熊。董熊重返官场,立刻引起了改革派们的反弹。许多改革派甚至跑到东宫去,在东宫门口跪了一排,请求姬春申收回成命。但这反而激起了姬春申更大的愤怒,觉得这些改革派官员一个个都跟他作对。可不管怎样,董熊还是回到了朝堂,并且官复原职。虽然改革已经是燕国大势,重新回来的董熊却似乎并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亦或者说是认识到了,却依旧固执地认为,改革是在改变祖宗之法,因此依旧极力反对。沉寂多时的旧贵族们一下子又有了领头羊,使得燕国的局势更加混乱。此外,董熊还找来了几个狱卒,号称是证人,控诉姜羽污蔑申大人,其心可诛。若是燕侯来处置,自然好说。可燕侯卧病在床,虽授意三公子来主持改革,可实际上掌握大局的仍是姬春申。无他,只因他是正统,是太子,仅凭这个身份,他就能得到比三公子更多的支持者。因此董熊控诉之时,姬春申便有些为难。一面是舅舅,一面是昔日好友,该如何抉择?为此,姜羽进了一次宫,想要面见燕侯,却被王后的人挡在了外面。王后声称,燕侯病重,任何人都不许进去见他。这兄妹俩一个把持朝政,一个把持后宫,真当治不了他们了?为此,姜羽翻出了十二年前的旧案。十二年前的案子太过久远,根本无从查起,即便姜羽已经查了这么久,却依旧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是董熊等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