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姬重曾和戚然明之间有过的纠葛,姜羽不免有些不安。万一他和戚然明冷战的时候,被姬重那家伙趁虚而入,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翌日得到消息之后,姜羽决定放下身段去哄哄戚然明,想暂时先把这件事掲过, 等他们回了燕国再说。时隔几日,姜羽再一次敲开戚然明的门, 看着站在门后的戚然明时, 竟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他笑了笑, 问:不让我进去坐坐么?戚然明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不少, 伤口结了痂, 可以下地走路了。戚然明闻言退开一步, 让姜羽进去了。一进门,看到桌面上放着一只玉佩,尚未看清刻的是什么, 戚然明就突然过来挡在他身前,将玉佩收了起来。这是没什么。戚然明道。抱着满腔热忱来的姜羽,热情瞬间被这没什么三个字给浇灭了。罢了,姜羽说,我得到消息,姬重已经到曲沃了,你知道吗?姬重?戚然明抬眸。姜羽轻轻点头:是,他没有惊动他人,悄悄来的,外界尚不知道他的行踪,还以为他在洛邑,尚未出发呢。见戚然明没有接话,姜羽自顾自地往下说:他来到曲沃,自然知道我仍在这儿,或许会来找你。你们见过了么?戚然明眉头微蹙:没有。你以为我会和他有什么接触?没有便好。姜羽笑了笑,我听医官说,你的伤恢复得不错。若是不影响上路,咱们明日便启程回燕国罢。明日?戚然明抬头。嗯,有什么问题么?姜羽问。戚然明也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说:明日不行,再过两日罢。怎么,伤势不便么?姜羽问。戚然明点点头。戚然明今日藏藏掖掖的,让姜羽颇有些不舒服,心中揣测是不是因为石襄送来的两个人,让戚然明不高兴了。便打量了一下戚然明的神色,说道:你若不喜欢,那两个人我不会带他们回蓟城的。戚然明微微偏开头,垂眸道:你带不带他们回蓟城,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听驿馆的人们讨论,都说他们很配你呢。果然是在生气。姜羽稍稍安心,不怕他吃醋,就怕他不吃醋,要真一点醋都不吃,该不痛快的就是他了。因此姜羽放缓了语气,微微笑道:他们都是石襄送的人,我不过是想看看石襄想做什么,怎么敢真把他们留在身边?戚然明抿了抿唇角,低声道:不过是两个娇娇柔柔的相公罢了,便是想做什么,也不会对你构成威胁。毕竟你也不是石襄那等酒色之徒,会被一个少年就要去了半条命。你若喜欢,带着他们回蓟城,未尝不可。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看起来有消气的迹象。我不是早说过,不喜欢他们那种柔若无骨的类型么?姜羽道。见戚然明背靠着桌子,左手背在身后,握着那不知什么玉佩,右手撑在桌面上,低着头,但看起来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冷冷的。姜羽这才走近一些,握住戚然明的右手。戚然明的目光在姜羽手上飘了一下,又移开。然明。姜羽叫道,我知道你不忍,但权力之下,国与国的斗争之下,本就会有很多牺牲,甚至是很多无辜者的牺牲,譬如战争中无辜受难的百姓。可想要结束战争,还得要靠战争,以战止战,以杀止杀。可有些牺牲是无谓的。提到这事儿,戚然明又偏了一下头,将手抽出来了,譬如纪氏满门。我并不是要你做一个过于仁慈的人,我知道那对于这个世道而言,是不现实,亦不明智的。但有些时候明明可以减少牺牲,付出更小的代价。你不应该为了些许利益,便肆意残杀无辜者。姜羽发现这问题根本没法聊。他有些烦躁地收回了手,问道:那你想我怎么样?不是我想!戚然明看着姜羽道,你根本毫无愧疚之心。姜羽:姜羽没想到又会吵起来。罢了。姜羽不想跟他吵,低声道,你歇息吧,好好养伤,咱们尽快回蓟城吧。曲沃如今不太平,留在这儿不安全。说完这句,姜羽便离开了,烦躁地回了房。而戚然明望着姜羽离开之后,便低下头,手从背后拿出来,摊开掌心,露出掌心的一块已经快完成的玉佩。玉佩上赫然刻着一头圆滚滚的猪,憨态可掬,咧着嘴笑。穗子也是戚然明自己编,才编到一半。经过这么多天的打磨,戚然明也终于能刻出完整、拿得出手的玉佩了。戚然明指腹摩挲着玉佩上那圆圆胖胖的猪,沉默半晌,将其攥进掌心。看着自家主子出门,又沉着脸回来,公孙克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去了戚然明那儿。看样子,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公孙克小心翼翼地跟在姜羽身后,不敢说话。免得遭受池鱼之灾。姜羽也一路没有说话,走得飞快,径直走到房门口,一推门,耳畔听到一声极细微的铃响,旋即有什么破空而来。姜羽瞳孔微缩,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迅速侧身闪开。一支短箭破风而来。公孙克动作很快,抬手接住。短箭箭头上光泽发黑,显然淬了毒。大人。公孙克看向姜羽。姜羽正是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就有人撞到枪口上来。他从公孙克手上接过那支短箭,打量一眼,见只是非常普通的箭簇,并没有什么标志性,冷笑一声,掷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公孙克连忙单膝跪下,额头上冷汗直冒,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姜羽的房里布下暗器,这还了得?属下失察!方才大人出门后,属下便将门关上了,没想到会有人进去。给我查。姜羽嗓音微冷,一字一句道,在这段时间,有什么人经过,有什么人进去过,一天之内给我结果。是,属下遵命!公孙克道。驿馆之内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这毕竟不是姜羽的地盘,若是在姜羽自己的府上,那当然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他在此只是借住,因此查起来的难度比较大。况且这件事也不便交给赵狄或是石襄,必须他自己查,而且要秘密地查,不能惊动他人。毕竟,谁知道动手的是谁呢?先和戚然明吵完架,接着就被暗杀,公孙克领命去查之后,姜羽在房中也没什么心思看劳什子书了。下午被暗杀,翌日一早公孙克就把他查到的人领到了姜羽面前。领来的是一个看似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丢在人群里便找不着的长相,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说是来替姜羽修缮窗户的。还有一个是石襄送来的那个病病歪歪的少年。他又羞又怕地低低说是想来见见姜羽,但是没见着,在门口看了看就走了。两人并排跪在地上,因为公孙克用了刑,因此都有些狼狈,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大人,公孙克低声在姜羽耳边说,这两人都不会武功,体内没有任何内力,也没听说他们懂得暗器之道。这男人听说跟赵狄有些关系,是赵狄府里管家的侄子的什么七拐八弯的亲戚。没听说,不代表不会。姜羽道。是。公孙克耳语道,听说男人以前是个木匠,懂些奇技yín 巧,属下认为,是男人布置暗器,少年则暗地里帮着他,两人一起布下的。另外一个呢?姜羽问。另外一个暂没有参与。一个是赵狄的人,一个是石襄的人,还能凑一块儿来暗杀我?姜羽问,公孙克,你怎么查的?大人息怒,那男人虽然与赵狄有些七拐八弯的关系,但实际是在为石襄办事。他们自以为隐蔽,但可惜手段太拙劣。公孙克说。下回再问一句说一句,姜羽横了公孙克一眼,小心你的屁股,是不是想挨板子了。属下知错,公孙克汗颜,大人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处置?姜羽扫了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曲沃又不是我的地盘,他们俩也并非我的人,我如何处置?这少年是石襄送来的,送回给石襄便是,让石襄自己处置。这男的既然跟赵狄有关系,就送回给赵狄,让赵狄处置。是。公孙克答应一声,当即挥挥手,命人把人拖下去了。把人送还给石襄,也算是警告一下石襄,让他不必再耍这些小把戏。送给赵狄,亦是提醒赵狄,石襄在搞事情。将两人都送走之后,其他小厮婢女们也都被赶出了门。听公孙克说完,姜羽大致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布置这样拙劣的暗杀,用的是赵狄的人,大抵便是石襄为了离间姜羽和赵狄,让姜羽误以为是赵狄想暗杀他吧。这石襄的脑子果然不怎么样,全靠自己的家族底蕴。处理了人,姜羽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忍不住嘲讽了石襄两句。若不是石家在朝堂上人脉广,石襄一个好色酗酒,仅有些蛮力的人,怎么能跟赵狄比?公孙克也应和道。偏偏这时窗外有人影闪过,疑似在偷听。姜羽目光一宁,公孙克已经先他一步出手,一柄匕首脱手而出,直直朝那人刺去。公孙克原本没打算要他的命,可那人反应很快,立刻就要跑,这一跑,匕首便恰好刺入了他的心脏。血溅到窗户纸上,公孙克破门而出,发现倒在地上的,却是石襄送来的另外一个少年。大人。公孙克看向姜羽。姜羽皱了皱眉,愈发觉得这曲沃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拖下去扔了,不必告诉石襄。姜羽道,传令下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回蓟城。遵命。公孙克说完,见姜羽没有再说话,亦没有回屋,不解抬头,却发现姜羽正望着院门的方向。顺着姜羽的视线看过去,公孙克看到了戚然明。戚然明正看着地面上少年的尸体。第120章公孙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下要坏事。毕竟他查探的时候是秘密查的, 没有让其他人知道。戚然明也不知道姜羽被暗杀过。戚然明站在院子门口, 看着姜羽没有过来。但公孙克看得清楚, 戚然明手指攥着门框,攥得指节已然发白, 显然是用了不小的力道。脸上面无表情,眼里却隐藏着失望和不解。公孙克看了看姜羽。姜羽没有主动上前, 也没有叫戚然明,两人静默地对视着。于是戚然明看了一会儿,没再进来,怫然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戚然明!公孙克叫了一句,戚然明没搭理他。大人。公孙克转头看姜羽,有点替姜羽着急了, 怎么不追啊?想到昨日他主动去找戚然明的情形,姜羽亦有些气闷, 竟也转身进了屋, 说道:他既不问过程, 不问清事实, 便直接给我定了罪, 认定我是一个滥杀之人, 我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公孙克语塞,又道:话虽如此,但纪府的事情在前, 他处在气头上,对大人您有些误会,也可以理解。大人何必同他置气,同自己置气?姜羽瞥了他一眼:你现在倒为他说起话来了。公孙克:大人您不是认准他了么?您是我主子,那他就是我主母了,两人之间总要多些理解。姜羽:这时候头头是道了。公孙克心想,兴许他是被戚然明刻玉时的认真劲儿给打动了。其实一块玉佩而已,对于姜羽而言,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即使是这样一件小东西,戚然明也愿意花这么多时间,做他并不擅长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打磨,只因为是给姜羽做的。公孙克便觉得,这个主母也不错。戚然明长得也不差,读过书认得字,会弹琴会下棋,变个性别就是妥妥的大家闺秀才有的水准。况且,戚然明武功还十分高强,多一个戚然明,姜羽不就相当于多了一个人保护他么?若是哪个官家小姐,别说会武了,多半会是个拖累。除了不能生育,别的都挺好。戚然明问也不问掉头就走,让姜羽也不太爽快,他心不在焉地看了大半日书,不知不觉眨眼间,天色便已黑了。姜羽思来想去,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向戚然明解释一下,不能受这种不明不白的冤枉。不过,在解释之前,姜羽又收到了一封家书,来自荀书的。然而姜羽从公孙克手上接过纸条展开看以后,却发现并不是荀书写的,而是由荀荣氏执笔,纸上几行端庄秀气的簪花小楷,纸张上有水痕干后的痕迹,约莫是泪痕,仿佛执笔者一边写,一边在流泪。外甥姜羽,汝舅突染恶疾,神志恍惚不清,日夜咳血,恐已无力回天舅甚思汝,望速归。很短的几句话,姜羽一眼便看完了。但看完后他又忍不住再看了一遍,才确认他没有看错,这确实是荀荣氏的笔迹,而荀书也确实患了重病。大人?公孙克不知信上写了什么,见姜羽神色不对,问道,发生了何事?姜羽把纸条递给公孙克,公孙克看完后,皱起眉:执政大人染了重病,让您尽快回去?姜羽和荀书这些年的关系并不甚亲厚,也就年节时走一走,或是因为政事而聚在一起,讨论几句。要说亲情,并没有多少。可荀书依旧是姜羽在这个时代唯一的血亲,是使姜羽不必在除夕夜独自守岁的人。是姜羽想把戚然明带去见的人。莫说本就有血缘关系,便是块石头也捂热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毫无感情?走时不还好好的么?公孙克道,怎么这才月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