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哥哥嬴喜的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水气,这次他是真情实感地想哭。戚然明从没用过这样冷漠的语气和他说话。对不起,我错了,嬴喜说,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下药,你别不要我明哥哥。快,快把这儿包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跑!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粗犷的男音。有歹徒潜入纪老府中,进去给我搜,一定要把人搜出来!公子!听到声音,许离知道是赵狄的人,终于珊珊来迟,许离有点慌。嬴喜的眼泪说掉就掉,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讨要自己的玩具。戚然明仍就没看他。姜羽也神情漠然。这边没有人!这边也没有人!去看看那边!公子!就连许昭都慌了,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嬴喜左右为难,既不想被抓住,又不甘心就这么失去戚然明。最后是许昭忍无可忍,打退公孙克,上前来把嬴喜直接拦腰抱起,对许离使个眼色:走!兄弟俩便带着嬴喜跳窗而走。那边有人!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兄弟俩一出去,就被赵狄的人看见,一窝蜂地围上去,旋即一阵打斗声。大人。双胞胎跳窗离开后,公孙克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姜羽。姜羽摇摇头:算了,随他们吧,能不能逃出曲沃,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你也受了不轻的伤,回去歇息吧。大人您呢?公孙克问。姜羽垂眸看了戚然明一眼,赵狄来人,他这里是需要再善个后的,但是戚然明的伤又急需医治。他没说话,戚然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我跟你一起。姜羽便点点头,说道:我等会儿再回去。那属下也跟您一起。公孙克说。随你。姜羽握住戚然明的手,分了一丝内力进入戚然明的体内,想要查探一下戚然明的伤势如何。结果内力才进去,戚然明就突然吐出了一口血。姜羽连忙点穴给他止住,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声音压抑着愤怒,瞥了姬孟明一眼,一边用袖子给戚然明擦去唇边的血迹,一边说:死这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戚然明微微弯唇,低声道:多谢。不必。姜羽没好气道,你要真体谅我,以后就少跟那个姓赢的来往。戚然明点了点头。他这么乖巧,姜羽又不好说什么了,弯下腰打算将戚然明抱起来。戚然明却按着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别别逞强。姜羽说着,一手搂着戚然明的腰,一手勾着他腿弯,直接将人给抱了起来,朝门外走去。戚然明无力反抗,也只好随他去了,只是他脸皮太薄,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他长这么大,除了他母亲,还没人这么抱过他呢。公孙克也诧异了一下,旋即就当自己是个瞎的,什么也没看见了。赵狄匆匆地赶进来。他接到姜羽消息时,立刻就去宫里查看了一下,发现姬孟明果然已经不在宫里,姬孟明打晕了一个小太监放在被子里。小太监醒来后也不敢说出去,怕遭责罚,便一直缩在那儿,直到赵狄的人过去。发觉姬孟明不见,赵狄和石襄两个人都是又惊又怒,谁能想到姬孟明竟然还有本事从他们手里逃走?要不是姜羽提醒,他们没提防,还真能让他给跑了。随后,赵狄便去驿馆找姜羽,却发现姜羽已经不在驿馆,而是跑到了纪路的府上。赵狄对纪路这人有印象,知道他是个保皇党,稍微一联想,便知道姬孟明大抵便是在纪路府上,姜羽是提前去了。因此,赵狄立刻召集起人手,跑来把纪府给围住,以免姬孟明再次逃走。睢阳君!姜羽一出来,就看到了赵狄。赵狄快步过来,看到姜羽怀里的人,眉头皱了皱:这是怎么伤成这样的?遇上外人,戚然明更加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作何表情了,干脆装晕,眼睛一闭,头一歪。也好省了赵狄可能会对他进行的盘问。姜羽阴沉着脸:我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何人所伤?赵狄问。姜羽冷哼了一声:赵大人来得也是够快的,刚才跑出去的人没抓到吗?你们的殿下此刻也躺在里面,歹徒弑了君逃走,赵大人却连他个影子都没见着,日月阁真是名不虚传。姜羽并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人是他杀的没错,但传出去不好听,所以先发制人,先声夺人,都栽赃给嬴喜好了。反正嬴喜也没机会出来解释。也免得赵狄怀疑他。姜羽一句话说得赵狄老脸火辣辣的。不管姜羽所说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他没抓着人是真的。这时从外面又跑进来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竟然是王后,不知道怎么地也跟过来了。父亲。王后眼神慌乱,提着裙摆跑过来,发上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而晃动,发出泠泠的轻响。经历丧子之痛后的王后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睛红肿,虽有胭脂水粉,也难掩她脸上的疲惫。本是妙龄少女,短短十六七年,却已走完寻常人一辈子也经历不了的人生。歹徒才逃出去不远,只要他还在这曲沃城内,赵某就定会抓到他。赵狄说。这样最好。姜羽道,若是抓到他,还请赵大人务必通知姜某一声。姜羽顿了顿:我的人,不能就这么伤了。自然。赵狄说,不过,殿下在里面?赵大人自己进去看看便是。姜羽说完,不想再跟赵狄纠缠,说道,姜某还有事,这里便交给赵大人,姜某告辞。姜羽用这样的姿势抱着戚然明出来,脸色又难看成这样,由不得赵狄不深想两人的关系。闻言了然地笑了笑,说道:赵某给睢阳君安排个马车吧,驿馆路远,睢阳君总不好一路抱着伤患。姜羽微微垂眸:多谢。殿下在里面?王后突然问道。姜羽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说道:王后请节哀。这句话透露出的意思让王后表情怔愣了一下,她倒是没哭也没笑,像丢了魂似的,礼节却没失,屈膝垂眸道:多谢睢阳君。便慢慢地朝柴房里走去。柴房里只躺了一具尸体,便是姬孟明的。少年诸侯穿着黑袍,倒在脏乱的地面上,眉心一点血迹流到了脸上,唇角亦有血,脖子上有青紫的掐痕。看起来不是失手杀死,是诚心想要杀了他。王后一生的悲剧,可以说是开始于嫁给姬孟明以后。此刻看到姬孟明身死,王后却也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她只觉得茫然,腿一弯,在姬孟明身前跪下来。她生来是金枝玉叶,享受着常人享受不到的富贵,她一件首饰便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但若有得选,她宁愿来生投生在寻常布衣家。她伸出葱葱玉指这是一双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手,细嫩白皙,抚上姬孟明死不瞑目的眼,让他合上眼眸。而后握住姬孟明已经逐渐失去体温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她也不能再为姬孟明做些什么了。殿下。王后低低地唤了一句,这是最后一遍了。赵狄安排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公孙克替姜羽掀开帘子,姜羽抱着戚然明便上了马车。进去后,姜羽轻手轻脚地把戚然明放下,生怕一不小心碰到戚然明身上的伤。然明。姜羽俯身,与戚然明离得极近,低声唤道。然而戚然明并没有回应,呼吸平稳,竟是已经睡着了。当然,也可能是晕过去了。姜羽理了理他鬓角散乱的发,给戚然明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而后弯下腰,唇轻轻碰了一下戚然明的额头。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之极,像是对待一件极珍贵易碎的瓷器。随后,姜羽半掀开帘子,对车夫轻声吩咐道:烦请稳一点,别颠着他。是,睢阳君。车夫回道。第113章马车在驿馆门口停下, 姜羽抱着戚然明从马车上下来,又一路穿过院子, 将他抱去自己的房间。去请大夫。姜羽一边走一边说。赵大人已经去请宫里的太医了。公孙克说。姜羽脚步未停。赵狄这次我还真是承了他的情了。到卧房门口, 公孙克见姜羽要踹门, 连忙去帮他把门打开,将人送进去。直到姜羽把戚然明轻轻放到榻上, 姜羽才头也没回地说:你也去看看身上的伤吧,不必在这儿伺候了。公孙克这才一拱手, 退了出去。太医来得挺快, 他以为是睢阳君又在这儿出事了,没想到来了之后发现睢阳君好端端地坐着,床上倒是躺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睢阳君。老太医向姜羽行了个礼。免礼, 姜羽说, 你来替他看看。老太医走近一看,发现是去年见过的那人。这老太医医者仁心,看着戚然明这一身的伤便有些不忍,怎么会伤成这样?姜羽皱着眉, 沉着脸,没有说话。老太医当即要来帮戚然明先脱去身上那些衣物,只不过,由于他身上伤口太多,且许多地方血已凝结,脱衣服时难免扯到伤口,使伤口重新裂开。幸好戚然明晕过去了。这年代连麻醉药也没有, 要是醒着,得多遭罪。老太医年纪大了,搬戚然明一个成年男子有些吃力,姜羽帮着他把戚然明扶起来。只不过姜羽不敢下手,所以还是交给太医来处理。睢阳君,您也受伤了。这时老太医突然看到了姜羽的胳膊,衣袖被割破,血从里面渗出来,将布料都染红了。小伤而已,没有大碍。姜羽不在意道。兴许是嬴喜扔暗器时伤的,他当时太着急,竟没有注意到。老太医也知道轻重缓急,闻言不再多说。等衣物全部脱下以后,姜羽看着戚然明那满身的伤,又开始觉得姬孟明死得太便宜了。恨不得跑去再鞭个尸。不过,经太医查验之后,幸运的是戚然明主要是外伤。内伤不重,姜羽也检查了一下,内伤主要是最后打嬴喜那一下时,强行用内力冲破药力,致使内脏受损,所以才会吐那一口血。虽然内伤不重,这些外伤也有够不好受的。最令姜羽气愤的是戚然明肩头的伤。那是嬴喜最后打算插进戚然明脑袋里的暗器,被插进了戚然明的肩膀里,伤到了筋骨,而且还有毒。幸好戚然明当时躲了一下,否则哪还有命在?姜羽看太医把暗器取出来时,金属缓缓抽出,带着血铿地落到地上,戚然明即使是睡梦中也疼得蹙起了眉,姜羽就觉得打嬴喜也打得太轻了。由于暗器上有毒,戚然明肩头的那一块血肉颜色已经泛黑。睢阳君若不忍看,便出去吧。老太医道,老臣处理外伤几十年,不会有问题。不,姜羽却拒绝了,我就在这里。越是痛入骨髓,他越要记住这种痛,以警醒他日后绝不可轻信他人,绝不可掉以轻心。这一次他能把戚然明找回来,那下一次呢?高阳之战犯下的过错还不够吗?公孙克则让随行的医官给他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处理完后,公孙克便又回到了姜羽的门外守着。这一次的事不仅对于姜羽而言,是一次警醒,对于公孙克而言也同样,竟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主子的人劫走。心底里,公孙克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职。老太医给戚然明清洗了伤口,上了药,便道:今夜是极危险的一夜,老臣便就在屋里守着。睢阳君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息。由于戚然明伤口太多,这一番处理下来,天色竟已黑了。姜羽望了望天色,朝太医拱手道:不了,程太医辛苦半日,想必劳累了,姜某送你去歇息,这里便由我来守着吧。方才满心都在戚然明身上,姜羽还没注意到,这太医竟是去年给他处理过伤的那位。睢阳君客气了。两人推辞一番,最后由老太医先去用过便饭,再过来。姜羽也让随行医师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换了套衣裳,而后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戚然明。或许是处理伤口后,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戚然明的眉头不再像起初那样皱得那么紧,只是脸上仍是一点血色也无。姜羽想到去年冬,他在蓟城的府里,大雪天,天寒地冻,这人也是这样一身伤,跑到他的府里,看到他,一句话还没说就晕了。再往前,去岁秋在郭公山的山洞里,这人亦是满身伤痕。相识不过短短一年,此人已经重伤了少说有三次。还两次是跟嬴喜有关真是碰上那家伙就没好事。当晚,戚然明发起烧来,浑身滚烫,脸颊通红,眉头皱得死紧,一副很是难受的样子。姜羽也没有办法。这年代卫生条件太差,要搁现代,打一针消炎药就好了。老太医只得用凉水给戚然明降温,帕子浸了凉水后拧干,放在戚然明额头上。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时辰,戚然明的烧才算退下去,危险期便算是过了。姜羽怕太医年纪大了,熬不住,便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送太医去休息。自己则一个人守在戚然明的床边。戚然明是翌日下午醒的。他醒来时,天光微暗,正是光线最柔和的时候,窗外的桃树、海棠树随着春风,簌簌地往下落着花瓣。戚然明睁开眼,便看见姜羽坐在一旁,靠着椅背睡着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看着很是疲惫。想是守了一夜。戚然明试着想起身,却发现身上没有一处不疼,而且乏力得厉害,许是被下了药和发过烧留下的后遗症。戚然明只好安心躺着,对着姜羽轻轻叫道: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