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喜两手握在一起, 握得紧紧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咬唇, 抬起头道:我并非不相信您, 只是倘若我真的死了,那也就不存在被发现的危险了。睢阳君您也不必替我操心。姜羽挑起眉,终于正了正身子,略显诧异地看着苏喜道:你想死?苏喜低声解释:苏喜的命是您救下来的, 只要您有需要,苏喜便是死又何妨?穿过来这么多年,姜羽也没明白为什么古代人动不动就要死啊死的。生命只有一次,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知道爱惜?活着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不行吗?你是昨儿个真的染了风寒烧坏了脑子?姜羽蹙眉道,就因为怕被人发现身份就要去死?没想到姜羽会骂她,苏喜有些错愕地看着姜羽,嗫嚅道:为了您, 苏喜死也甘愿。姜羽看了戚然明一眼,忙道,别。我用不着你要死要活的,你先安安心心地病一个月再撒手人寰,接着离开这里就行了。不让她死苏喜好像挺委屈似的,又说:那睢阳君,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姜羽:何事?苏喜道:苏喜愿意装病诈死,但求您能不能不要赶苏喜走?苏喜愿意隐姓埋名,留在蓟城伺候您。就算不能贴身伺候您,让我留在蓟城,偶尔能看到您也好。一个贵族之女,虽然是没落的贵族,但也还是贵族,要来给他做婢女?姜羽头有点疼,不是头疼这姑娘,是头疼戚然明。果然,听到苏喜的话后,戚然明轻笑了一下道:苏小姐对睢阳君果真是一往情深,既然如此,睢阳君不如把她留下吧。苏小姐年纪轻轻,家中还有长辈,让她背井离乡,实在是为难人了。睢阳君,你说呢?这是一道送命题,姜羽确信。姜羽轻咳了一声:苏喜,你在蓟城太招摇了,很容易被人认出来,一旦认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何况,我这里也不需要人伺候。睢阳君府里除了王后送的那几个人,没几个女人。只有几个年纪大的来洗衣做饭。睢阳君苏喜仍不死心。姜羽有些不耐烦了,扫了公孙克一眼:这就是你找的听话的人?这么难搞定。公孙克冷汗涔涔,生怕自己的屁股保不住,连忙劝苏喜:苏小姐,大人说得是,你在蓟城太引人注目,留在这里迟早被发现。王后本就对你不满,若让王后发现,兴许会对你不利,你还是离开这里得好。公孙克拼命给苏喜使眼色,苏喜会意,瞥见姜羽似乎有些不悦,终于不敢再说,走到姜羽面前,深深向他行了一礼:苏喜失言。姜羽摆摆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寻死觅活的,也不要想着留下。好好装病,明年过了年,我就安排你出城。你舍不得母亲,我会安排把她送过去和你一起居住。是。苏喜低声道,苏喜明白,谢谢睢阳君。就这样,苏喜被公孙克送回家中,再没有来过睢阳君府。戚然明则留了下来,每日养伤,看看闲书,和姜羽闲聊些京中的趣事。由荀书掀起的改革风波从入冬一直刮到年末,朝廷上还在吵。据姜羽观察,燕侯其实是倾向于荀书的。身为一个诸侯国的最高统治者,燕侯有自己的眼界的视角,他知道其他诸侯国,但凡进行过改革的,如今国力都十分强盛。只有燕国一个,没怎么改革,实力在五大诸侯国中也稍显弱势。但是王后每天在他耳边吹枕边风,以王后为首的董氏一族,都极力反对着改革,这给燕侯带来了很大压力。燕侯也曾把太子单独叫到御书房,问起改革的事,太子拿不准自己父侯的意思,又不敢忤逆母后的意思,便倾向于守旧,并不想改革。看到自己这个儿子,国君更愁了,只好把姜羽叫进宫去。在朝堂上,姜羽并没有明显表露出倾向,他一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一会儿似乎向着荀书,一会儿又似乎向着太子,让人摸不准他的意思。但燕侯看得明白,姜羽的立场并不是两派中任何一派,而是自成一派:改革,但不能改得太激进。所以在太子太保守时,他会倾向于荀书,在荀书太激进时,倾向于太子。而这也与燕侯的态度不谋而合。燕侯深知改革之困难,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就的事。在和姜羽聊过之后,便下定决心,打算过完年之后,便开始着手改革的事。才从御书房出来,姜羽就看到姬春申在门外等他。姬春申自然是为了他母亲的意思来的,一见面就急匆匆地问:姜羽,父侯同你说了些什么?见过太姜羽刚想行礼,就被姬春申拦住了:见什么见,咱们俩不是天天见么?你什么时候能不要这么多礼?姜羽无奈地笑了笑:殿下,您是君,我是臣,怎么能不行礼?姬春申拉着姜羽的手往外走: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就像我亲哥哥一样,虚礼免了就是了。姜羽笑着点点头,又问:殿下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么?说到这儿,姬春申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想的。什么?姬春申拉着姜羽的手,把姜羽塞进了自己的马车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回东宫。姬春申对马夫吩咐了一句,对着姜羽,立刻苦下脸来,我好难啊。姜羽明知故问:殿下有什么心事,说来与臣听听?姬春申懒懒地靠着车厢坐着,打了个呵欠,腿摆在软榻上,随手从果盘里捡了粒榛子丢嘴里。你还不知道么,就是我母后。姬春申说,非要我说服父侯,让他不要改这劳什子革。姜羽:殿下说了么?说了!姬春申说,但是父侯又怎么会听我的?不仅不听,还当场黑了脸,罚我回来抄《治国经略》十遍。姜羽忍不住翘起唇角:殿下抄了?姬春申揉了揉手腕:没有我抄了两遍,让我的书童模仿我的字迹,抄了剩下八遍。抄得我手疼死了!姜羽道:殿下,国君这是为您着想,您日后是要继承整个燕国的,不懂如何治国怎么行?姬春申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是为我好。母后也说让我去跟父侯说不要改革是为我好呢。姜羽心道:这说得倒也没错。姬春申:这不,一听说父侯召你进宫了,母后就打发我来向你打听消息。姜羽笑道:我这儿可没什么消息,殿下要打听什么?姬春申狐疑地打量了姜羽几眼:改革的事,父侯今日召你,不是为这件事么?姜羽摇头:不是。姬春申:那是为什么?姜羽道:为春节向天子朝贡之事。这样啊姬春申失望地垂下头,我就说不是,母后偏说是,让我来问问你,父侯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想改。姜羽心道:王后一定没想到你会这样问。殿下,姜羽道,虽然臣不知道国君的意思,但殿下为何不自己想想呢?自己想?姜羽点头:殿下是国君的嫡长子,日后要继承诸侯之位,治理整个燕国。殿下为何不想想,若您是燕侯,该如何应对,您会变革,还是守旧?姬春申:这姜羽道:恕臣直言,殿下想必也看得到列国的情形,变革的国家是什么光景,未变革的又是什么光景,难道答案还需要犹豫吗?姬春申一想也是,转念又愁眉苦脸:可母后她不同意。姜羽道:说句对王后不敬的话,您才是储君,难道还需要王后同意?姬春申略有些惊愕。臣失言,姜羽忙道,请殿下恕罪。姬春申摆摆手:罢了这话我不会告诉母后的,你放心。谢殿下。姜羽暗叹了一声,这样一个太子,燕国交到他手上,会怎么样呢?好在姬春申秉性纯良,不是残忍嗜杀之徒,只是不知道在这乱世,纯良的诸侯王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姬春申对姜羽感情深厚,帮过他很多忙,一直十分信任他,姜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往歪路上走,但这几句话说下来,姜羽觉得自己估计没有把姬春申往正路上掰的机会和能力。那父侯说朝贡之事如何解决,由谁去?姜羽:国君说要自己亲自去,殿下今年不必过去了。父侯亲自去?姬春申有些吃惊,又想,算了,他自己去就自己去,还免得我奔波劳累。到了东宫门口,姬春申邀请姜羽进去坐坐,姜羽却婉拒了。姬春申念头一转,就想到了自己听说的那些传闻,调侃道:姜羽,你不会是因为家中有美人在等,所以才急匆匆地想要回去吧?这话说得其实不错,因为身体原因,近些日子,姜羽每天都用内力为戚然明调养。今日被国君召进宫,又和姬春申说了这么多话,回家的事情便耽搁了,姜羽还想回去给戚然明传内力呢。见姜羽可疑地沉默着,姬春申了然地笑了: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美人最大,美人最大,哈哈哈哈哈!可别让人等太久。姬春申自以为是情场老手,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挤挤眼:回去吧,改日把人带来我见见。姜羽知道他误解成苏喜了,任他误解,笑道:婚期还有两个月,得婚礼之后,才能把人带给你看了。这还是姜羽第一次对回家这个概念有别样的期待,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家里等他。于是从东宫出来后,姜羽回家的脚步都轻快许多,直到进了屋,在院子里看见戚然明在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如果姜羽所料不错,那个年轻女人应该是王后送来的人。第77章解决了苏喜, 姜羽差点忘了他府里还住着这一群闲人。姜羽并不见她们,不会召来侍候, 更不会主动去谁的院子里留宿。这几个女人在睢阳君府吃穿用度一切都好, 就是见不着主子的面儿, 不过,从底下人的闲聊之中, 他们也能听说到一些东西。譬如苏小姐前两日曾红着眼眶从姜羽房里出来,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这些女人平日没什么事, 顿时闻风而动, 嗅着这丝诡异的气息来打听,但姜羽早已让下人们统一了口径,他是和苏喜发生了小矛盾, 苏喜才会哭的, 不是什么大事。又譬如,睢阳君府近日住进一个平民,与睢阳君同吃同住,每日黏在一起, 一起读书,一起弹琴。因为这个人,睢阳君府今年的碳用量翻了好几番,从书房到卧房都摆满了火盆。院子里的女人站在梅花树下,梳着堕马髻,穿一身桃红袄子,穿花蝴蝶裙, 正同戚然明有说有笑。戚然明拢着狐裘,偶尔应一句。风一吹,树上的积雪便簌簌地往下落,甚至落到了戚然明的头发上。然明。姜羽走上前,帮他把头上的落雪掸了掸,院子里不冷么?那女人看到姜羽,眼神明显亮了亮,刚想说话,姜羽就对他挥了挥手:回自己院里待着去。是。女人屈膝行了一礼,便退下了。戚然明看着女人走后,笑了笑,没回答,反问他:你今日回来得比往日晚些。朝里有些事情。姜羽没细说,揽着戚然明的肩往屋里走,你身子好了?戚然明才来了几天,怎么可能好?戚然明笑着道:不碍事的,我穿得很厚。姜羽已经专程叫人为戚然明量了身,重新定制的衣裳,没再穿姜羽的了。明日便是除夕,你可别大过年的又病倒了,姜羽说,魏大夫也要过年的,你再病倒了,没人给你看病。除夕?戚然明微怔。是除夕,怎么?姜羽道,日子都不记得了?不是不记得,戚然明垂眸笑,只是挺久没过过了。娘亲去世以后,我一个人,便也没什么过的必要。姜羽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刚好作个伴儿。戚然明笑而不答,在前面进了屋,姜羽在后头,隐约听见了一句低低的嗯。屋里放了俩火盆,暖烘烘的,姜羽一走进去,甚至觉得有些热,解了披风脱下来,放到一边。不过往年我除夕时,会跟舅舅、舅母一起过。那你便去吧。戚然明说,我在家里等你。别说戚然明是个男的,就算他是女人,就算是苏喜,这个除夕姜羽也不能把人直接带去荀书家里一起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家里两个字听得姜羽心里痒痒,弯腰倾身从后面揽住戚然明,低头在他耳边道:你要是不喜欢那些人住在家里,我就想办法把他们弄走。那些人当然是指的王后送来的人。不必。姜羽说话时的热气扑在戚然明耳朵上,有点痒,他偏了偏头,低声道,既是王后送来的人,你随意把人遣走,不论是什么理由,总是会引起王后的不满。春节在这个时空,依旧是整个大周朝人民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才进腊月,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年节要用的东西。睢阳君府往年冷冷清清,并不太操办,只挂些灯笼,给府里上下置办些新衣服,就当做是过年了。但今年离年关没两天时,姜羽突然下令今年这个年要好好过,让府里下人赶紧去置办年货。府里下人不多,顿时乱成一锅粥,公孙克主持大局,嗓子都喊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