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贸然出现,而是在暗中静静等待着,直到丑时,这时正是黎明之前,夜色最浓。士兵们高度紧张地防备了一夜,心神都到了最疲倦最放松的时候,开始想着今夜两人兴许是不来了救命!救命啊!!!出现了!他们过来了!快来人啊!!!突然之间,两道撕心裂肺、让人闻之不忍的惨叫声,划破静穆的夜空。姜羽和戚然明一面跑,一面跌跌撞撞地惊恐向后看,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们。两人身上都穿着齐军的战袍,衣衫染血,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两人这一嗓子把营地里的齐军都吵醒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何人喧哗?!站住!你们两个!有个百夫长将两人拦住,大呼小叫的,何事如此慌张?大人!姜羽扶着重伤的戚然明,一边重重地喘息着,一边颤声答道:大人,方才我跟兄弟们在郭公山巡逻,结、结果那两人突然下山,一眨眼就把兄弟们都杀了!只、只有我们俩命大,因为离得远,逃过一劫。他们下山来了,要过来了!百夫长眼睛微眯,虎目射出微冷的光芒,从两人脸上扫过,只见这两人脸上都是血和土,根本看不清脸,但那惊恐的神色不似作伪。且旁边这个脸色苍白,身上还在往下滴血,确实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凶徒武功高强,既然你们的兄弟都战死了,怎么就你们两个能逃回来?百夫长冷冷问道。因为他们也受了伤!姜羽说,那两人身上都有伤!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后怕被姜羽演得淋漓尽致。戚然明没他那么会演,便一直低着头,扮演一个重伤患。把他们俩带进去,先让军医看看,其余人警戒!!凶徒或许马上就要来了!百夫长停顿了一瞬,下令道,不怕他们来,只怕他们不敢出现,只要一露面,今夜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就这样,姜羽和戚然明成功混入齐军,进入营帐内后,两人手起刀落,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干净利落地取了给他们治伤的军医的命,姜羽便脱下战袍,换上军医的衣裳,并把自己刚才穿的战袍穿到军医身上,让他躺在床上。姜羽装模作样地给戚然明和军医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和戚然明打了个手势,就从帐内走出来,微微压低声音,模仿着军医的声音说:都没有性命之忧。随后离开了。然而即便是穿着军医的衣裳,姜羽在齐军营内的行走仍旧不太顺畅,面临好几次盘问。他骗不过人,就只好用银针无声无息地将人杀了,然后拖到暗处,再换了一身衣裳。为了制造混乱,姜羽在军营内四处游走,杀了不少士兵,还放了几把小火。不过,尸体还是很快就被人发现了,齐军顿时慌了起来,有人潜入了他们的营地,并且肆无忌惮地挑衅他们,而他们竟还一无所知。有士兵跑去给南宫绰禀报,姜羽正好跟着这些人,找到了南宫绰所在之处。姜羽就这样一路有惊无险地靠近了南宫绰的营帐。他们进来了?南宫绰手里拿着兵书,正对着烛火看,听到部下的话,他有些诧异地回头,什么时候的事,现在人在哪儿?不知道?不知道就给我去找,两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快去给我找,把人捉来,要活的!等那部下离开,姜羽放倒了南宫绰门口的执勤兵。他和南宫绰离得这么近,南宫绰自然立刻就发现了。谁在外面?姜羽掀开帘帐,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南宫绰和姜羽打过照面,但那时姜羽是身披战甲的大将军,骑着战马,虽说行为举止下三滥了些,可周身气度依旧是睢阳君的无双风采。但眼下走进来这个人,穿着齐军低等士兵的红袍黄甲,脸上又是血又是泥。南宫绰一时没认出来,盯着这个深夜闯入自己帅帐、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南宫绰本以为出城来的是公孙克,可根据自己手下人的描述,眼前的人并不像公孙克。你是何人?南宫绰眯起眼睛,手刚想按住自己的佩剑,却想起他的配剑悬在墙上。此人能够潜入自己的营帐,已经足够说明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姜羽倒是很轻松,施施然走进去,找了把椅子坐下,将南宫绰帐内一应陈设打量一遍,笑道:南宫将军不知道我是谁么?难道你忘了前些日子的那片沼泽地?南宫绰脸部肌肉僵了僵,怎么会忘?那简直是他军旅生涯里的一次奇耻大辱,他两万人被姜羽三千人带进了沟里,反杀了他几千人。睢阳君,姜羽。南宫绰盯着姜羽沾着血迹的脸,这血当然是齐国士兵的。姜羽随手拿起南宫绰刚才看的那本兵书,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骑、兵、武、略。这是姜羽自己写的书。承蒙南宫将军看得起,姜羽翻开书页扫了几眼,发现南宫绰不止是看看而已,他还非常认真地做了批注,细细密密的小字遒劲有力,每一笔都带锋刃,深更半夜,竟还在读区区在下的书。姜羽这书虽然写出来了,但是在各诸侯国间,似乎并不太受重视,看的人不多。各诸侯国依旧把战车当做最强的战力,一是由于马匹等骑兵所需物资不足,二是许多人对骑兵存在着一定的轻视。南宫绰道:睢阳君神鬼之才,将骑兵用得出神入化,屡立奇功,我自然也想见识见识,睢阳君是如何做到的。自姜羽进来,南宫绰的脑子就在飞速地运转,为什么来的是姜羽?难道自始至终在郭公山里的人都是姜羽?那守在城内的那个姜羽又是谁?身为主帅,姜羽明显是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的那类人,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对老夫妇冒这样的险?难道有诈?又或者,姜羽在深夜里冒险从城内潜出来了?也不对,他这些日子天天都在攻城,城内那几千人早已疲惫不堪,他命人把德县看得严严实实的,不可能毫无预警,姜羽就出来了。南宫将军一定在想,我为何深夜造访,对不对?虽然身在敌营,姜羽却似掌握了主动权。南宫绰在他手上受挫,原本的五万人,到现在已不足三万,折损近半兵力,因此定会谨小慎微,不会贸然行事。南宫绰阴沉着脸,盯着姜羽道:睢阳君只身前来,就不怕我将你抓起来?姜羽笑了笑:你怎知我是只身前来?你还有其他人?南宫绰面色微变,但很快发现不对,我早已截断了你们的退路,不可能有援军到来。姜羽:确实,南宫将军说得没错。将军到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断我军的粮草,以及寻找援军的退路。不过,将军似乎遗漏了一个地方。南宫绰飞快地回忆,德县四面八方都围起来了,哪儿来的什么遗漏,难道援军会从齐军的后方来?想到这里南宫绰心头微惊,临淄局势并不稳,这一点南宫绰是知道的。新君软禁了王后和四公子,而三公子还把持着许多政务。这时,帐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南宫绰转头向外看了一眼,愈发搞不懂姜羽是来干嘛的了,他想出去稳定局势,又不敢放着姜羽在这儿。如果动手,他也没有把握能迅速解决掉姜羽。南宫将军想到了?姜羽笑问。南宫绰冷哼道:睢阳君,你若是想行挑拨之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国君既然能登上大位,他的位置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篡夺的?何况,即使三公子篡了位,他也依旧是齐国人。姜羽放下那本书,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南宫绰:不知道南宫将军,对楚侯此人了解多少?第65章南宫绰眯起眼, 没太明白:楚侯?刚才为了隐蔽自己,在把脸上弄得脏兮兮的, 鼻间的血腥味让姜羽很不舒服, 此刻不需要隐蔽了, 姜羽抬袖擦了擦,又问南宫绰要了清水和干净的毛巾, 从容地洗了个脸。南宫将军的消息似乎有些慢。姜羽说,你以为我此次出兵齐国, 单靠一个突袭, 我就敢来么?齐国兵强马壮,若没有别的依仗,我怎么敢深入到此?楚侯就是睢阳君的倚仗?南宫绰问。不错。姜羽洗去脸上的血迹和泥土后, 把毛巾拧干擦了擦脸和手, 楚侯雄心勃勃,不甘心屈居于南境,一直想向北扩张。如果三公子能即位,对于楚侯来说, 向北走的路会好走很多。如果我能帮楚侯实现这个目标,你说他会不会对我心存感激呢?南宫绰冷笑道:你又如何能帮他?姜羽把毛巾放下,笑了笑说:这有何难?早在战事伊始,我就派人向楚侯送了信,请他与我南北夹击齐国,多日前我便接到急报,楚侯已派兵前往齐楚边境。外面的喧闹声更大了, 有亲兵跑到南宫绰帐外,焦急地叫道:将军!南宫绰扬声问:何事?亲兵听起来几乎要哭了:粮、粮草被人放了火!什么?!南宫绰大惊,狠狠瞪了姜羽一眼,大踏步走到门口,问道,纵火者可曾抓到?尚未!亲兵道,那人形如鬼魅,属下等根本找不到他的行踪!先救火!南宫绰说,决不能把那人放走!到此时,南宫绰才猛然惊醒,原来姜羽只是跑来吸引他的注意力,方便他的人动手。南宫绰本以为今夜来的会是戚然明和公孙克,目的会是冲着那对老夫妇,因此把兵力都布置在那附近,却没想到来的是姜羽,目标竟是粮草!他就说姜羽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两个平民,跑到他这里来!姜羽!南宫绰回头一看,却发现姜羽不知道何时,竟把帐篷割开了个口子,跑了出去!南宫绰匆忙上前,却发现自己的佩剑不见了!南宫绰气得气血上涌,整张脸都涨成红色,一脚踢翻了桌子。给我去抓人!把来犯者通通给我抓住!是!!!姜羽从南宫绰营帐出去时,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抓人的和救火的挤做一团,因为南宫绰刚才被他拖在里面,没空主持大局。但现在南宫绰肯定已经反应过来,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最凶险的时间了。姜羽迅速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囚车所在之处,那里根本不像最开始那样看似松散实则守备严密了,大量士兵都被抽调去救火。姜羽也没料到戚然明竟然能跑去把齐军的粮草烧了,看来他对戚然明的实力,还是有些低估了。要是姜羽自己,他是绝不敢往粮草那儿跑的。不过想想也正常,戚然明之前就是姬重的暗卫,暗卫别的可以差,但一定要学会隐蔽自己,不然就称不上是暗卫了。由于戚然明去放火了,老夫妇两个还在囚车里,不过这时已经没几个人能顾上他们了。且南宫绰对姜羽存在着一定的误解,南宫绰并不认为姜羽会为了这两人冒险,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姜羽会往这边跑。姜羽很快使了个小障眼法,把囚车附近剩下的士兵们引开,随后跑到囚车上,用南宫绰的佩剑铿铿几声,把锁给砍断了。营地内一片混乱,老夫妇两人早就醒了过来,惊慌地四下打量。看到姜羽,他们又惊喜又不安,老头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还不快离开!姜羽弯腰探身进去,把老太太抱起,转身半弯着腰道:老伯,快上来,我带你们走。老头道:你不必管我们,就算带我们走,你又能带我们逃到哪里?快上来!姜羽不想跟他废话。老头见此,也不再多言,趴在了姜羽的背上,抱着姜羽的脖子。抱紧了,老伯。姜羽说。什么人?!快,他们在这里!站住!不许跑!老伯刚趴到姜羽背上,就有一大群士兵发现了他们,立刻围了过来。姜羽不敢多留,立刻把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转身就跑。但他身上多了两个人,根本跑不快,不仅没有把士兵甩开,围上来的士兵反而越来越多。姜羽没空和他们交手,因此只是闪躲。恰巧这时,戚然明赶了过来,从姜羽手上接过老太太背着,两人肩并肩,一起从万千兵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因为怕南宫绰追过来,两人片刻也不敢停留,只攻不守,只前进绝不后退,即使刀斧加身,也只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扛。这么个不要命的打法,很快两人身上都多了一些伤口。可临近的齐军也都被两人吓到了,一个个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地想:他们不要命了吗?为什么一刀砍下去都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有血流出来,他们还以为自己砍的不是活人。因此,两人前进的速度非常快,就好像根本不受影响。两个老人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直哆嗦,老太太气息奄奄地在戚然明耳边颤声说:放我们下来吧,你们俩'走吧,别管我们两个老东西了。我们都活了一大把岁数了,就是死也无妨。你们不必为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搭上自己的性命戚然明一张脸冷得像石头,脸上溅了不少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对老太太所说的话不闻不问,只一味拼杀。刀剑刺入□□发出轻响,一声接着一声,噗噗作响。老太太见此,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大约是姜羽在战场上面临的最凶险的境地之一了,慢一步就是死,今晚还远没有过去。两人浑身浴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早已经杀红了眼,彻底化成了只知杀戮的修罗。姜羽的身体愈来愈疲倦,但他像不知疲倦似的,手掌上全是粘腻的血,滑得他几乎握不住剑柄,步伐也越来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