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小人儿一副乖巧的模样,身上着的那藕色亵衣更是衬得她粉雕玉琢。
她的羽睫浓密纤长,正上下翕动着。
这般温软无害的人儿,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今夜她与他所言之语,让他一度怀疑她想要离开她。
她是绝对不敢逃开他的。
离了他,她又能跑去哪里?
孙权趁步遥不备时,将她猛地拽到了怀中。
那女人的身上是温热的,他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嗅了嗅,带着稍许的眷恋。
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清甜气息,孙权心中这才渐渐安定了下来,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细软的鬓发。
孙权语气温柔,在她耳侧低声讲着少时之事:“那时孤刚听了些志怪之事,就是他们不戴那面具吓唬孤,孤也会在入梦时经常梦到那些神鬼之物,经常会被吓醒。”
步遥埋在了他的怀中,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皂荚香气,若隐若无地钻入她的鼻间。
令她心智沉沦。
整个人像坠入无底洞般,毫无安全感地在往下深陷。
她暗自握住了拳,摇了摇头,螓首蹭着他的寝衣。
步遥还是软着声音回道:“妾身不信,主公那般英武,是不会有惧怕之物的。”
孙权听罢,将怀中的女人轻轻推开,直视着她的双眸道:“是人皆有惧怕之物,孤也不例外。”
步遥今夜,也毫不避讳地望着他的眼睛。
初见那女人时,那女人就像是颗生脆的小青桃。
这几年她却早已褪去了稚嫩,出落得是愈发的美丽,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眼。
暖黄的烛火下,她的眉眼似是被工笔细细地描画般,精致绝伦。
步遥眸中含笑,声音柔媚:“那妾身,今夜知道主公的弱处了呢,主公不怕妾身拿这个害您吗?”
孙权听着她这般的言语,一时间,竟有些痴望。
他的右臂虽然完好如初,但每逢雨日,那处曾经被利刃重伤过的疤痕,都会泛着酸胀的痛意,令人难耐。
孙权半晌才有些艰难地举起右手,将她的一缕发丝勾在了耳后。
她的右耳垂有颗细小的痣,还有一个用来穿耳珰的小孔,如若不是至亲至密的人,是不会熟悉她身上这些细小之处的。
她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爱极。
想到这里,孙权的眉目愈发柔和。
棱格窗外忽然响起了雷声,雨又开始绵绵不绝地下起,湿寒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慢慢钻入了窗间。
孙权知道,此时他的心智已全然被眼前的女子蒙蔽。
若是眼前的女子拿着匕首,要取他的性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命给她。
他如今是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落了一吻在她的眉心,轻问道:“你会害孤吗?”
步遥闭上了双目,没有言语,只是借势又陷在了他的怀中。
不会害你,但要离开你。
*
步遥逃走一事,又被耽搁了多月。
孙权在年节前生了一场重病,终日卧床不起,总是发热,没几时清醒的时候。
江东的政事,只能由张昭,暂时主理。
这一病,就是将近一月。
步遥觉得这时候跑路,属实不太厚道,便悉心地照顾了孙权一月。
孙权生病的时当,却让有心之人乘了机,差点勾结北方的曹操,要将丹阳郡拱手相让。
在建安九年的年末,丹阳发生了政变。
孙权的三弟孙翊,为人暴戾,多此责难部下。他手下的两名幕僚妫览和戴员对其不满已久,便要密谋叛变。
恰逢那日孙翊与丹阳各县的县令长一同饮宴,孙翊因醉,送客时身上并未佩带刀剑,被妫览和戴员买通的家将边鸿从其身后一刀刺死。
而孙翊之妻徐氏,在其饮宴前卜卦,卦象为凶卦,便劝孙翊不要设宴。
孙翊不肯听从其妻谏言,执意要设宴,无论徐氏怎样哀求,都拦不下他。
孙翊死后,边鸿被孙翊手下追杀而亡,但其罪魁祸首的妫览和戴员却得以幸免。
妫览和戴员怕孙权报复,索性在丹阳为非做歹,妫览甚至闯入了孙翊的府邸,见其妻徐氏年轻貌美,便要强.占她。
徐氏知道,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报夫仇,只得先假意答应妫览。
私下却与孙翊得亲信孙高和傅婴等人商议复仇之计,隐忍数日后,终将妫览和戴员诛杀。
这消息传到江东时,张昭因着身份,不敢亲下决议。
孙权身体好转,能下地走动时,才得知其弟被杀。
他顾不得身上的虚弱,立即赶往丹阳,虽然妫览和戴员已经被孙翊之妻用计诛杀,但仍是难泄他心头之恨。
最后,他将妫览和戴员的遗族尽灭,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富春。
孙权回来后,一切如常。
虽然总是面色阴沉,但依旧正常的饮食,正常的处理各种公务,还要为下一次攻伐江夏做后勤准备。
步遥在他身侧,知道他真实的状况。
入夜后,他虽如常的坐在书案前,但那双深邃的碧瞳中,却总是蕴着郁色。
有时她起夜,经常能看见孙权坐在榻侧,垂着头首,双手扶额。
就像她第一次跟他睡在一处那般,一看便知,他处在极度的痛苦中。
每当这时,她都会起身,不发一言地上下抚着孙权的脊背,将小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安慰般的蹭一蹭。
身为江东之主,纵使亲人离去,他就是再痛苦,也要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
待建安十年伊始,孙权又是那个年轻矜贵的吴侯,是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之主。
虽年轻,但政治手腕却老成,且善用权术。一举一动皆让臣下觉得其仁惠爱下,但又不失人主的威仪。
这数月中,步遥只觉得自己想要跑路的念头,没之前那般强烈了。
自己的意志正被慢慢消磨。
眼见着吴氏丧满,就在这一年,孙权却未与任何人透露过想要娶妻的心思。
步骘和楚氏的长子已于去年出生,取名为步协。
楚氏的身体渐渐恢复后,步遥曾出府看望过她,海盐的置业她全交由楚氏打理,并要给楚氏分成。
楚氏笑着说她不缺那些钱,也不缺那些精力,倒是难得正经地叮嘱了她:“吴夫人即将丧满,主公有无将妹妹扶正的打算?”
步遥摇首,回道:“主公的心思,我是揣测不到的。”
倒不是她不敢问,而是她不想问,因为她一直在逃与不逃这件事上摇摆不定。
楚氏眼毒,从步遥故作平静的表情上,还是能察觉出,她已然心绪不宁,便又劝道:“这种事,还是问出来为好。你跟主公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待你也很好,若是问了,他也不会怪罪你。就算是他不准备将你扶正,你也要把他妻室的身份提前打听出来,好提前想想,该怎样与新主母相处。”
步遥听罢,眸中的情绪不明。
楚氏所言,句句在理。
但新主母一词,着实像是一根芒刺,戳进了她的心头。
之前她不喜欢孙权,不爱他,为了完成任务,她可以与旁的女人争宠,缠斗。
但现在……
现在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与旁的女人共享他。
步遥的语气幽幽,似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想再跟着他了…”
楚氏不解:“你这话是何意?”
步遥立即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话锋一转,道:“听闻嫂嫂在富春有三家医馆,有没有一种迷药,喝完后不会伤身,但能让人身体发软,意识昏沉,最好能睡上好几日那种。”
楚氏听罢,神色有些费解:“西域那处,倒是有这种迷药,但是却属实昂贵,而且要弄到富春,也需数日的时间。”
步协突然在乳母的怀中哭闹,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楚氏起身,无奈地从乳母怀中接过了半岁的幼子,有些笨拙地哄着,无奈道:“让妹妹笑话了,我还是不大会带孩子,竟是连他爹都不如。”
小侄儿的相貌,很像楚氏,生得一双炯炯的凤目。小脸肉嘟嘟的,最是惹人喜爱的年龄。
他的两个胖胳膊上,还戴着步遥送的玉镯,在母亲的怀中,仍是哭闹个不停。
楚氏愈发地束手无措,只得抱怨道:“这臭小子,这么小就不让我省心,长大后定是个顽劣的。”
步遥看着哭闹不停的小侄儿,心中并未觉得烦躁,反倒是生出了些许的怜爱。
她开口道:“小阿协,乖,让姑母抱抱。”
楚氏顺势将怀中咿呀乱叫的小恶魔交予了步遥,长舒了一口气道:“我真养不了孩子,太难了……这胎好在是个男娃,算给你们步家留后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兄长了,这日后,我可再也不生了。”
步遥听着楚氏的抱怨,揶揄道:“那可不行,我瞧着,兄长应该还是喜欢女孩的,嫂嫂怎样也要再生个女娃娃,好来个儿女双全。”
步协在姑母的怀中,渐渐止住了哭声,楚氏这才敢凑近,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道:“我看妹妹倒是挺会哄孩子的,比我这当娘的强。”
而后,楚氏又顺势看向了步遥的小腹,思虑了半晌,还是问道:“妹妹就不想着,怀上主公的孩子吗?”
见步遥只顾逗弄着怀中的小侄,楚氏便知,步遥不欲让她再继续问下去,便岔开了话题。
步遥冲步协笑着,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尖,心中却有些苦涩。
每次**之后,孙权几乎都要让她饮下那避子汤药,虽然并不是一次不落,但一月间,也要饮上数次。
如何才能怀上?
不过好在是无子,她才能得以全身而退,否则若是她真与孙权有个像步协这般大的娃娃,她心里定会舍不得。
她是被渣爹和渣妈弃养的,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小便没了母亲的照顾。
步协止住哭声后,便在她的怀中沉沉睡去,步遥将小侄递与乳母后,又对楚氏道:“天色不早了,妹妹该回去了。还望嫂嫂,帮我寻到那迷药。”
说罢,步遥对楚氏欠身,正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