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叶少漓问。
“是,包括郎郁尘是落尘的转世,你与他万年间的纠葛我也是知晓一二的。”石千源答。
叶少漓目光在石千源身上逡巡了一番,笑道:“你并没有受很重的伤,你是想?”
石千源不置可否,只道:“现在的郎郁尘已然成为一位修为深厚之人,假以时日必能与前世落尘比肩。”
“不,他做不到的。”叶少漓目光黯了下去:“说到底这一切都由我而起……”
“殿下不必自责,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石千源撩起一边袍子,盘膝而坐。
“你不恨我么?虽然那时的我已魔怔,不过却是我害了你家夫人。”叶少漓有些歉疚。
“我曾托人在冥界查过,我家夫人命中如此,况且殿下能让她再世为人也是一份恩情,我亦无怨言。”
“你果真打算让阿郎掌管无殇派?”叶少漓问。
“此想法在第一次遇见郎郁尘之时便有,只是我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日他还是会离开的。”石千源一脸惋惜。
“那……你打算如何?”叶少漓问。
“近日我打算去一趟万秋山,将我这一身修为度于冷公子,再托你们将我那逆子寻回来,洗去他一身罪孽,让他从善,走向正途。”石千源笑道:“殿下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这是我欠你们的,理应如此。”叶少漓点了点头。
石千源抬手指着对面一处掩在大雪之下的荒冢,一脸凄然道:“历代无殇派掌门只要未及飞道成仙的,那处便是他的最终归处,无殇派所有弟子均不得祭拜供奉,因为那是无殇派的耻辱,我便是那其中的一位。”
叶少漓沉吟半晌,道:“无殇派历经万年,也不过三两位飞升成功,你不必妄自菲薄。况且我相信无殇派终有一天会再创辉煌。”
“多谢殿下良言,在下这就去往万秋山,犬子与无殇派便交与各位了,有劳。”石千源恭敬地再次躬身。
叶少漓忙起身,扶着石千源的双臂,道:“该是我感谢你。”
默了默,叶少漓道:“无殇派第一代掌门人承东君尚在人间……”
石千源愣怔住了:“什……么?”
叶少漓顿了顿道:“他因受了我与落尘的牵连,被罚下凡间,历经九九八十一世轮回便可重返天界,如今正是他的最后一世。”
石千源闻言,浑身颤栗,不可置信地问:“他现在何处?”
叶少漓轻轻拍了拍石千源的肩,笑道:“他名唤马丁凌,他现在很好,就在你们无殇派,那日被分到东峰如今修为也是与日俱增。”
石千源有些激动:“他……他……可还能担任掌门之位?”
叶少漓颔首,不再多言。
前世的承东君飞升不久后便结识了落尘,两人一度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叶少漓与冷沧澜不在的日子,便是他陪伴在落尘左右,并且终日粘着落尘,这使得叶少漓十分不待见他。
最后一世的马丁凌与他前八十世一样的命运,那便是受尽苦楚,饱尝人世沧桑。
这些叶少漓自然是不敢告诉郎郁尘的,这是天命,不可违,不可逆。
纵然他是九重天上的太子,也无法抗拒。
所以,这个秘密他绝口不谈,即便是冷沧澜怕也是不知晓的。
如今,面对这位无殇派的掌门,他自知有愧,将此事道与石千源听,无疑是莫大之喜。
果不其然,石千源对于这个消息很是欢喜,也不枉叶少漓一番心思。
石千源满面含笑,朔风吹乱了他的满头银发,不过瞬息之间,那道身影便消散在空中。
叶少漓横笛于唇边,幽幽笛声响起,丝丝悲凉溢满了整个无殇派。
郎郁尘正在殿内向众弟子授法,这凄凄惨惨地笛声响起,他哪里还有心情,遂地一个慌神,几道神雷劈到了大殿地面。
霎那间砖瓦玉柱纷纷落落,整座大殿抖了三抖,所有人终于不淡定了。
“掌门,大殿是否要塌了?”
“掌门,你先走,我等殿后!”
“掌门,你怎么了?你醒醒?”
“……”
郎郁尘哪里有心情管这些,朝着众人双手一抱拳,大声道:“各位好汉,我先行一步!告辞!”
众人:“??!!!”
不及众人反应,一道耀目的金芒闪过,郎郁尘瞬间就被虏走了……
“掌门被妖怪抓走了!”
“大胆妖怪,哪里跑!”
“追!”
“……”
马丁凌从人群中探了探头,冷哼一声:“一群乌合之众,什么妖怪,你们全家都是妖怪!!”
☆、前尘往事
近几日郎郁尘睡的很不安稳,落尘二字就像是一道魔障,不停在耳畔萦绕。
“落尘……”叶少漓呢喃着。
郎郁尘含糊地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幡然醒悟。
“我特么的是郎郁尘不叫落尘!”郎郁尘坐起身来,气急败坏地踹了叶少漓一脚。
叶少漓惊醒,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看着郎郁尘,一脸无辜。
“我吵着你了?”叶少漓疑惑道。
郎郁尘满腔怒火无法纾解,正欲发作,门外弟子急匆匆地禀报。
“掌门,东峰弟子马丁凌紧急求见。”
郎郁尘深吸了口气,一手轻扬,便穿戴整齐地下了床。
打开房门之时,背后传来叶少漓的声音:“我……睡梦中可是有胡言乱语?”
郎郁尘心中一阵酸楚,敛眸不语。
门外的小弟子躬着身,静静地候着,郎郁尘回头看了叶少漓一眼,忍不住朝他淡然一笑,便去了前院。
马丁凌一身戎装,手持长弓,伫立在一棵古树之下。
郎郁尘缓缓走近,抬手拍了拍马丁凌的肩,笑道:“怎这身装扮,找我何事?”
马丁凌侧身,怔了怔,一脸漠然:“掌门何时与我如此亲近??”
“瞧瞧,还是这么不待见我。”郎郁尘讪讪收回手,于院中一点,一张桌子两条凳子毕现,热茶已经泡好,茶香氤氲。
马丁凌大笑,倒也不客气,熟络地跟自家一样,大方地坐到桌旁,将长弓立于身侧,便自顾自地倒了杯茶,细细品味着。
“你这粗旷汉子该不会到我这只是学品茶罢?”郎郁尘施施然坐下。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向你辞行的。”马丁凌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眼眸深处蕴着淡淡地哀伤。
“怎么?连你也要走了?”郎郁尘惶然。
“昨日,莫西林回了乡下老家与他的青梅竹马表妹成婚去了,黄连速也因老父病危离了无殇派继承家业了。”郎郁尘视线落在远处,一脸落寞。
马丁凌一声苦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有一别,况且我离开与否,你无需在意,我们交情尚浅。”
郎郁尘面色逐渐变得深沉,探出手来捏着茶杯,喃喃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倘若一人记得所有,而他人却忘了个干净……”
“何必想太多,人生短短几十载,纵然修得长生不老,最终还是一死,畅快点罢!”马丁凌将热茶置于一旁,从腰间解下一壶酒:“喝酒。”
“先说事,我酒量不好。”郎郁尘抬手一挡,沉声道。
马丁凌扒开木塞,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酒,回了个味,才道:“我父亲去了,周围部落便蠢蠢欲动,妄图灭了我们族人。”
郎郁尘问:“需要我帮忙吗?”
马丁凌笑道:“不用,这事我能成。”
言罢,扬了扬手中的大弓,一双大手苍劲有力。
“承东君……”郎郁尘脱口而出。
“你……唤的谁?”马丁凌一脸茫然。
“没事,我忽然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郎郁尘尴尬地笑了笑,手持热茶一饮而尽。
“有一事,我想告知于你。”马丁凌道。
“说。”郎郁尘看着马丁凌,笑道。
“你本不让人讨厌,我之所以……哎……”马丁凌浑不自在道:“我父亲喜欢上了一男子,你与他极为相像,所以……”
“我早就猜至一二了,无妨,我大人不计小人过。”郎郁尘哈哈大笑,笑的马丁凌心惊肉跳地,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阵笑声过后,两人突然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良久,马丁凌鼓起勇气打破了宁静。
“临走之前,能否为我高歌一曲?”马丁凌将弓负于背后,冲着郎郁尘笑了笑。
“你还是头一回对我如此友好地笑,我自然是答应的。”郎郁尘招来鸣凰琴,指尖轻轻划过琴弦。
“此琴虽好,却透着邪气。”马丁凌蹙眉仔细端详着。
“少漓说是落尘之物,让我少碰,这次为你破个例。”郎郁尘思忖片刻,指尖便在琴弦上轻盈跳跃。
郎郁尘唱道:“……我这一生漂泊四海看淡了今朝,月高高地挂无暇,人生能有几次机会相聚甚是少,情谊别轻易忘掉……”
郎郁尘的声音轻柔细腻,唱的深情款款,听的马丁凌不禁湿了眼眶。
他站起身来走到郎郁尘身旁,俯身搂了搂郎郁尘的肩,哽咽道:“保重……”
一阵大风刮过,枯叶凋零,马丁凌伟岸挺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雪峰之中。
郎郁尘的泪水打湿了衣襟,鸣凰琴音颤了颤,最终归于平静。
或许此生,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郎郁尘仰望着晦暗的天空,忽觉自己如此渺小。
“阿郎。”叶少漓抱着小漓不知何时立于身后。
郎郁尘慌忙收了鸣凰琴,抬袖拭了拭眼角,挤出一抹笑容道:“少漓,你起来啦。”
叶少漓徐徐走近,坐在马丁凌的位置,眉眼之间带着和煦的笑,温声道:“你刚才哭了?”
郎郁尘没好气道:“你既知我难过,还好意思笑?”
叶少漓将小漓放开,小漓在雪地里转了几个圈,“吱”地一声蹦到树桠之上,雪花簌簌而落,覆了叶少漓半身雪。
郎郁尘心疼地扑过去,将叶少漓身上的雪拂了个干净。
叶少漓一把抓住郎郁尘的手,将人拉至胸前,心疼道:“那现在难过否?”
郎郁尘坐在叶少漓腿上,仰着头靠在他的肩窝处,轻轻摇了摇头。
叶少漓揽着郎郁尘的腰,轻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郎郁尘躺在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怀抱里,莫名有些凄然,他挣了挣,却被叶少漓箍的更紧。
“我知道你还在为落尘之事烦忧。”叶少漓垂下头在郎郁尘的脖颈处蹭了蹭,郎郁尘周身一阵颤栗。
“少漓,你还爱落尘吗?”郎郁尘微微侧目,深深望着叶少漓。
叶少漓默了默,抿着唇,满是歉疚道:“我若说不爱,你自然也是不信的。”
郎郁尘负气道:“你若说不爱,我信!”
叶少漓看着郎郁尘略微幼稚的表情,心里又难受又好笑,他将手探进郎郁尘的前襟,带着薄茧的手触摸着郎郁尘的胸口,郎郁尘被刺激地闷哼出声,随即坐直了身子。
“落尘本是极地深渊里的一株红莲,那里聚集了大量孤魂冤孽,久而久之落尘便被恶灵所侵蚀,他本性纯良和善,君父于通天灵镜之中发现了他,便派我去降服。”叶少漓道。
郎郁尘撇了撇嘴,有些不大高兴,前世之事他早已想起,只是他并不能感同身受,落尘就是落尘,而他还是他。
郎郁尘清晰地感受到,他与落尘并非同一人。
“然后呢?”郎郁尘问。
有些事,纵然他早已知晓,可他还是想听叶少漓亲口复述一遍。
为了他那不甘的心。
叶少漓笑了笑,掰过郎郁尘的脸,吻了吻他的唇:“自己的醋也吃?”
郎郁尘望进叶少漓的眼里,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叶少漓鼻尖抵着郎郁尘的额,续道:“我将落尘带离了那个地方,他待我极好,丝毫防备也无,我数次要下手,均以不忍结束……再后来,我发现我似乎离不开他。”
郎郁尘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你是打不过他罢?落尘之力,三界之中无人能及,天帝不会不知,他不过是想让你去伤落尘的心罢了,这一切他早就通过通天灵镜看到了罢?天帝修炼禁术你可知晓?!”
叶少漓摸了摸郎郁尘的发顶,哑声道:“你既知道,还让我说。”
郎郁尘吸了吸鼻子,抬手捏着叶少漓的鼻子,哼哼道:“继续说,不许停!”
叶少漓愣了愣,无奈地摇摇头。
“我与落尘不可能有结果,为了换取我与他能长时间呆在一块,我便骗君父道,欲灭落尘,先诛其心……”叶少漓眸色黯了下来。
“这难道不是你的真实目的吗?落尘拥有不死之身,即便诛仙阵也奈何不得,你为了交差,便欺骗落尘爱上你,再将其无情踹掉!”
郎郁尘甩开叶少漓,冷着脸,咬着牙,恨声道:“叶小渣!”
“不,不是这样的,那只是我对外宣称的谎言……阿郎,你信我。”叶少漓拼命地摇摇头,浑身微微颤抖。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落尘因为你每日遭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死去活来,活来复死,日日夜夜反反复复折磨了三千年!三千年呐!叶小渣!你知不知道我在梦境之中看着那惨绝人寰的场面,我有多难受!我只是看着,而落尘却是真真切切地受着,你告诉我,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
郎郁尘愈发激动,他发疯似的揪着叶少漓的衣领,唇间喷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地砸在叶少漓心上。
叶少漓眼眶噙着泪,双眼直直地望着郎郁尘,没有反驳,也没有反抗,任由郎郁尘发泄。
郎郁尘忽地一阵心疼,他松开叶少漓,颓然地跌坐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