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醒来,听到窗外的麻雀叫声, 看到树叶, 杨焕才意识到他在陆地上, 他常年航海, 有时刚睡醒恍惚以为仍在海船上。他的海船在蒲甘国遭遇袭击, 破损严重,即使修补后,仍有地方漏水,但不至于沉船,由此能将船开至泉州港。
中国海船吃水的部位被分割成数个隔仓,方便装货物,也能避免因海船某处漏水,而导致沉没, 危及船上人员的性命。
海船有漏水的情况,在海上也是可以修补, 由船奴下水修补。一般海船上都会养几个昆仑奴, 他们水性极好,能潜入深海,能长时间憋气。不过,要修得密实, 最好的方法是将船送进船厂维修。杨焕的船待在陈家船厂里, 检查和维修需要数日的时间,杨焕只得暂时滞留在泉州。
杨家和陈家是亲家,两家在海上也一直是盟友, 杨焕小时候就认识陈端礼、陈繁,虽然陈家他还是第一次入住。
陈家宽敞、舒适,有一个冬日也常青的庭院,一早鸟叫声不绝,杨焕出房散步。他心情看似不错,哪怕他遭遇了一连串的麻烦,那在他看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事。海上航行经常遭遇险境,而热爱航海的人,无不是有着冒险精神。
昨日在陈繁的陪伴下,杨焕游览了陈宅,他记得他房间东面有处花廊,那边的景致相当不错,他凭着记忆朝花廊的方向走去。刚望见花廊的木架,还未走近,杨焕便听到一阵琴声,琴声安谧、悠远,单听琴声,不必见人影,就知道抚琴者有着一颗平和,宁静的心。
杨焕起先以为是陈家女眷的琴声,循琴声而去,走至书斋门口,他才意识到这里应当就是陈家二子陈郁的起居处。
杨焕昨日见过陈郁,如传言那般,长得十分秀美,难怪人们传闻他是鲛女之子,传言一直不休。杨家和陈家相识多年,对于陈端礼的往事,杨家人知道得比外人要多,杨焕清楚陈端礼早年确实娶过一位鲛女做妻。
杨焕的父亲曾见过陈端礼的鲛妻,说她有倾国倾城之颜,说她有预知风雨雷暴的能力。
不过杨焕不确定陈郁是否真是那名鲛女的儿子,远航的海商往往会在海外留有子嗣,他们的儿子可能有不同的母亲。
杨焕站在门外听了一会琴,心想弹得真不错,显然经过苦练,杨焕懂音律,也喜好。陈端礼本是海商出身,却有一位文雅的儿子,能悠然在家抚琴,想来平日里很受宠爱。
琴声停止,陈郁发现门外的人,忙起身迎上来行礼,亲切唤他:杨大哥。
杨焕见他人物标致,彬彬有礼,对他颇有好感,道:“小弟免礼,倒是我惊扰了小弟。”
陈郁将人往书斋请,他笑语:“杨大哥莫要见外。”
他待杨焕很热情,原因无它,杨焕是他姐姐陈缨的小叔子。
陈郁与姐姐关系很亲昵,他希望姐姐在杨家过得好,由此殷勤招待杨焕。
两人进入书斋,杨焕留意陈郁琴案上的琴,他只瞧得一眼,当即赞语:“好琴,这是张唐琴。”陈郁相当惊愕,他问:“杨大哥以前见过这张琴吗?”
杨焕拨弄两下琴弦,用一双大手抚摸琴身,他说:“头一回见。”
“那杨大哥怎会一眼认出它是唐琴?”陈郁瞪圆了眼睛,他的眼睛很明亮,影着眼前人的身影。杨焕是海商,他可不是琴店的店家呀,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见陈郁惊讶又佩服,杨焕笑道:“小弟不知道我们杨家是靠什么起家的吧?”
“我爹说过,杨家早年在高丽舶商。”陈郁略作思考,突然他眼前一亮,欢喜道:“我知晓了,贩往高丽的货物有乐器!”
杨焕拉来一块蒲团,自若坐在上头,手臂搭着琴案,他说:“当年高丽宫廷喜好声乐,富豪人家纷纷效仿,琴、阮、琵琶、鼓瑟都有大量需求。”
“杨大哥,要是现今贩乐器去高丽,还有买主吗?”陈郁想起赵由晟那艘跑短程的海船,高丽离中国很近。
杨焕拿起琴案上的小香兽把玩,淡语:“这都是早年的事情,现今没人会再贩船乐器去高丽,要折本。”
“哦,原来是这样。”陈郁认真记下,泉州海商主要走南下的航线,走高丽航线需得北上,明州至高丽最是便捷,很多明州海商都前往高丽做生意,由此杨焕会如此清楚高丽市场。
陈郁低下头,执住自己的手,像似在思考什么,他专注的样子,让杨焕觉得很有意思。杨焕早熟,十五六岁就俨然是个大人,他没有过陈郁这般纯质的少年时期。
他不动声色,细细打量陈郁的模样,肤质细腻白皙,眉眼如画,温润如美玉般,心里又增添几分喜爱,很别致的少年,就似早春枝头的玉兰,但凡看见的人都想采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