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贴身柔软的衣物,躺在暖和的被窝里, 陈郁不舍醒来, 他在做梦。
梦中, 青龙风筝和彩鸢风筝在空中飞舞, 飞得好高, 相随相伴。
陈郁骑着一匹白马,由晟骑着他的朱马,两人驰骋在旷野上,白芒齐齐迎风,拂动他与由晟的袍摆,霞光映红他们的脸庞。由晟策马奔腾,宽厚的肩膀在马上耸动,他追随其后, 气息渐渐加深,两人都跑得极快, 如此畅意, 仿佛要一起跃上天边那座云雾缭绕的山……
陈郁在梦里攀越一座座山,他的身子腾飞起来,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倏然, 他睁开眼睛,他醒来了。
清早,四周亮堂, 院中有奴婢交谈的声音,陈郁懵懵从床上坐起,他睡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
为何会梦见和阿剩一起骑马驰骋的事,陈郁以为是好几天没见着阿剩,心里想他。
这些日子,陈郁连睦宗院外的那条巷子都不曾经过,他听闻,有些倒宗正派的宗子深怕奚王一系报复,年幼的孩子都不让去宗学上学,纷纷待在家中。
宗室间剑拔弩张,越演越烈,却不知道阿剩他们还好吗。
每日吃过早饭,陈郁都会去书斋等候费先生,等他过来教番语。陈郁在语言方面有过人天赋,而且很勤奋,进步飞快。
费春江来得准时,但他说今日不上课,让墨玉准备下出门物品,他要带陈郁去番坊找番人交谈,练习番语。
陈郁冬日出行,要穿上厚实的衣服,准备风袍、风帽,还要有一只小手炉取暖,还得携带几名仆人供差遣。
费春江带着这么个娇养的小郎君,前往熙攘,鱼龙混杂的番坊,不时引得人观看。有人认识费春江,过来打招呼,有人则是为结识费春江身边的贵家小郎君,前来寒暄。
周身一群打扮怪异的人,说着难懂的语言,陈郁没有丝毫慌乱,礼貌应对。费春江看得出来,陈郁心胸豁达,不像眼界浅薄的庸俗市侩之人,不亏是陈端礼的儿子。
陈郁来过番坊,跟随父兄来过,也和郑远涯来过几次,他熟悉番坊的事物,懂得番人的习俗,他其实很熟悉这里。
不过以前来,主要是去番馆,这回费春江带陈郁去拜访一位叫交那惹的细兰海商,说是他的朋友,此人懂三种番语,游历过许多番国。
交那惹定居番坊多年,他家世代从事航海贸易,他曾在广州暂住,并最终居于泉州。交那惹年纪不足四十,穿紫衣,手臂束金臂环,白布缠腰,长发束起,肩披珍珠串成的流苏,他坐在毛毯上,用金器给陈郁倒酒,海外运来椰子花蜜酒,很好喝。
他用三佛齐语和陈郁谈十多年前,真腊与占城的那场著名战事,还有他父亲陈端礼的传奇故事,在战乱到来时,陈端礼如何协助侨民归国,又如何联合海外商船,维系航道的畅通,歼灭海寇,也是在这场残酷的战争里,陈端礼赢得了海内外的声誉。
“十五年前,我刚出生,原来那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些事,陈郁从没有从父亲那儿听说,虽然他曾听人说,父亲早年歼灭过海寇,招引番商来国贸易,因这些功劳才被朝廷封为承节郎。
交那惹手指上的猫儿睛戒指轻敲在象牙制的凭几上,门窗的光影掠过他宽厚的肩,他用一种近似温情的语调说:“郎君若是不介意,我想谈谈郎君的母亲。”
陈郁猛地抬起头,愕然:“先生见过我母亲吗?”
交那惹点了下头,他这个反应,连费春江也大吃一惊,哪怕是他多年友人,也不曾听他提起过陈郁母亲的支言片语。
“孩子,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绫娘,眉毛,鼻子也相似。”交那惹凝视陈郁的脸庞,便是他的容貌,让他想起往事来。
陈郁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很吃惊地瞪大眼睛,从没人跟他说过,他的五官很像母亲。
“当年陈纲首在查南被仇家所害,受伤落水,绫娘心慈,将他救起,细心医治他。陈纲首被她搭救,便下决心要娶她为妻。”
交那惹所讲述的父母相识过程,和陈郁以往听到的那些传闻都不同,不是在迷雾中,不是在昆仑洋,更没有一见面便做夫妻的香艳事。
“当年,我受邀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在婚礼上见到你母亲,那般美丽而可敬的女子,我只见过一位,后来再不曾见过。我去过许多国家,见过许多人。”
交那惹的话,让陈郁很动容,他第一次从见过母亲的人那儿,听闻到对母亲的评价,父亲从不跟他说母亲的事,也许是因为提起伤心吧。
离开番坊,交那惹亲自将陈郁送到坊门外,他摸了下陈郁的头,笑容温和,他也有个小儿子,只比陈郁大点,看得出他很喜欢陈郁。他用当地土语对陈郁说:“兄是艘大船,弟是艘小船,两条船绑在一起,就是遭遇狂风巨浪,也不会沉没。”
交那惹认识陈繁,也从费春江那儿多少听闻他们俩兄弟的事。
他的话,不难听懂,陈郁颔首,他和兄长都是父亲的孩子,他们是兄弟,理应相互照顾。
费春江辞别交那惹,带陈郁走在热闹的街巷,两人路过濠沟,上面布满小船,运载着前往市舶司办理手续的货物,费春江突然问:“小郎君日后想随船出海吗?”
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陈郁学习番语很勤奋,孜孜不倦。
“我想去蒲甘国,见一位故人。”他想见那位抚养自己的妍娘,像母亲般的女子,而今,还想去父母当年相遇的查南看看。
“我听闻小郎君能预知风雨,有这样才能的人,在海外会被君王豪酋雇佣,甚至被迫效力。”费春江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陈郁这些,当交那惹讲述占城与真腊的战争,并提起陈郁的母亲,他有了某种联想。
费春江之所以知道陈郁有这种能力,不是陈繁告知,费父在陈家海船上当通事,当年见过陈郁的天赋。
“出海对小郎君而言,恐怕不是件好事。”费春江的话明显出于关心。
陈郁低头,黯然不语,他以往没去想过这个问题,他也很少去正视自己半鲛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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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赵由晟在树下舞剑,他听到脚步声靠近,并没有停止他的动作,一套剑法练完,赵由晟收剑入鞘,抬头一看,见到赵庄鲲。
赵庄鲲啧啧称奇,问他从哪里学来的剑术,往时都不知道他还会使剑,看来传闻他在宁县曾手刃贼寇也是真的。
“庄鲲,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赵由晟不置可否,反倒问起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