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燕悄悄站在窗前,窥视巷子里的人, 和他父亲交谈的是位燕居打扮的中年官人, 而那官人身旁, 站着一位竹节劲拔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粹白襕衫, 腰上是暗绿丝绦,绦环青玉质地,普普通通的儒生打扮,唯独他将襕衫穿得如此好看,边边角角服服帖帖,挺括洒脱。
赵由晟,在黄燕燕看来,诸多宗子之中, 数他最为出众,英气恣意, 洒脱不羁。
他像似觉察到来自上方的目光, 脸稍微向上抬,黄燕燕痴迷注视着他眉宇与脸颊形成的俊美轮廓,倏然四目交集,她赧红了脸, 小退一步将自己藏在窗后。
黄燕燕第一次见到赵由晟时, 两人都是小孩子,赵父带上由晟到黄家走访,黄梅山招待友人。黄燕燕那时六岁, 听说来访者是父亲友人,她偷偷躲在门后看访客,她看见一位英武男子,一位调皮的男孩。
父亲唤黄燕燕和她的兄长出来见客人,在两边父亲的介绍下,黄燕燕跟男孩行礼,可男孩态度傲慢且冷漠。
第一眼的印象很差,因为太糟糕,却也由此记住了这么个人。
后来,赵由晟开始到宗学读书,黄燕燕在家接受教育,两人逐渐成长。每每赵由晟从自家门前走过,往返宗学,黄燕燕都会留意他,他的个头比同龄人高,性格凶悍,经常跟人打架。
有一回,赵由晟就在黄教授家的屋后与另几名宗子打成一团,以一敌二,看得黄燕燕心惊胆战,可即使这样,他也没吃亏,反倒教训了整条街最招人厌的恶孩赵几道,打得赵几道鼻青脸肿,再不敢造次。
赵几道常把一些比他年纪小,或者落单的孩子堵在巷子里欺负,黄燕燕通过窗户见过很多次。她很讨厌这个恶孩子,很高兴看到他被人狠狠教训。
赵由晟从赵几道和他的伙伴手中救出一条奄奄一息的小狗,他把小狗抱在怀里,小狗凄厉吠叫着,身上棕色的毛发沾染红色的血,它惨遭石头砸伤。赵由晟看视狗崽的伤,他撸了撸狗头,小狗的叫声渐小,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赵由晟将小狗还给一个哭泣的圆脸小男孩,并叉腰豪气地说:“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或是你的狗,我就把他们打成死狗!”
满脸涕泪的赵庄蝶抱住他的狗崽,破涕为笑,用力点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由晟成为黄燕燕心中的一个人,一个她倾心的人。偷偷看着他的身影从巷子走过,进出宗学,是她每日最欢喜的时候。她看他从一个半大的顽劣孩子,长成英俊少年,早已芳心暗许。
不想有一天,赵由晟的身影再没出现在自家门外,黄燕燕很失落,后来她从父亲那儿知道赵由晟被宗学教授了关禁闭,因为陈承节之子陈郁。
黄燕燕见过陈郁,他常往来赵由晟家,每次也都会从她家门口经过,她在窗户里观察过他好几次,也曾听闻,他是鲛女之子。
黄燕燕读过不少书,她知道鲛人生活在南海,也知道陈家是大海商,拥有能承载数百人的巨船。
虽然黄燕燕没见过城西的所有少年,也不可能,但她觉得陈郁应当是城西最秀美的少年。她并不喜欢长相过于昳丽的男性,她喜欢昂藏七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黄燕燕天天守在窗前,希望还能看到赵由晟的身影,直到现在,他回来了。
她因激动和欢喜,双手微微颤动,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缘分,因为她父亲和赵官人是多年好友,也因为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有功名在身,两家是可能联姻的。
赵由晟很容易就觉察到从楼上投下的目光,他抬起头,却不是打算去看窗内的黄燕燕,而是看向空中飞落的枯叶,不想和对方四目交集。
秋日,古莲寺的落叶,飞落四方,落在赵由晟的掌心的,是一片枯黄的银杏叶。
赵父和黄教授寒暄几句,便就辞别,离开时,赵由晟向黄教授行了下礼,只是一个晚辈的礼仪,黄教授跟赵父赞他这个儿子真是一表人才。
赵父又岂会不知,儿子样貌出众,有自己当年的影子,想当初,他可也是春闺女子的梦里人呢。
父子俩还在半道,早有人去赵宅通报,赵母带着小儿子在家门口翘首以待,见得他们身影出现,欢喜迎上去,一家子这下可就团聚了。
赵父回泉城,自然有他一帮同宗旧友来拜访,而赵由晟在泉城的朋友也不少,赵宅热热闹闹一天,人来人往。
直到夜晚,赵家才安寂下来。
吴信点上灯笼,挂在院门口,见陈郁带着他的随从静静前来,吴信忙将人往屋里请。这一日,端河,庄蝶他们都来访过,吴信还听赵母提起,怎么不见小郁过来呢。
此时,赵父和赵母在房中,赵由晟在阁楼,吴杵提灯笼,领陈郁登上通往阁楼的木梯。
外头有人语声,兼之木梯噔噔响,老赵在房中问:“是谁来了?”
院中的吴信说:“回赵公,是陈承节的小儿子来见郎君。”
赵母正坐在床上整理赵父的衣物,回头对赵父笑语:“原来是小郁啊,就说今日怎么不见他来。”
老赵搁下手中书,走到窗前,只见到陈郁一个背影,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在赵父印象中,陈郁个腼腆的孩子,眉目清秀,性格温和,跟儿子很亲昵。
虽说他出身商家,但父亲陈端礼为人正派,对朝廷亦是忠心耿耿,不同于一般商人,也是因此,赵父其实没有阻拦过两个孩子往来。
陈郁不知道赵父在窗旁看他,否则他要紧张得不知所措,说来赵父也不曾凶过他,训过他,可他就是很畏惧。
选择在晚上过来,因为知晓白日赵宅客人很多,而且晚上,可能就不用碰见赵父了。
此时的陈郁心中欣喜,脚步急切,急着想去见赵由晟。
阿剩终于回来泉城,回家了!往后走过两条巷,跨过一条街,就能见着他。
阁楼秋日风大,门窗紧闭,有烛火透出,吴杵叩门,陈郁在门外小声喊“阿剩,是我。”
很快赵由晟启开房门,站在陈郁面前,灯火照在陈郁的脸,陈郁对他笑着。赵由晟刚洗过头,头发披在肩上,不常能看到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
陈郁打量由晟,也打量他身后的房间,房中有床柜,书案,书案上有烛火和摊开的书,显然阿剩以后将住在阁楼,独居一处。
“小郁进来,怎么这么晚来。”
赵由晟面有倦容,带着笑意,他将陈郁请进屋。
“我知白日肯定很多人。”陈郁就想跟赵由晟独处会,他微微笑着。
进屋,陈郁脱下穿戴的风帽、风袍,赵由晟随手接过,挂在衣架上,动作十分自然,两人都没留意,这本是下人该做的。
吴杵见没他什么事,把房门一掩,便就下楼去。
陈郁环视四周,阁楼里家具齐全,收拾得舒适,他问:“阿剩,你以后要住在上面吗?”
“楼上寂静,正好读书。”赵由晟坐在书案前,并示意陈郁坐。
陈郁在赵由晟对面坐下,他看向角落里安置的木床,这张床还是由晟原先的床,却不知为何看起来窄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