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喑哑。灵渺隐忍着喘了口气:阿玙,放开苏玙怔然看着她,看她凌乱的发丝,看她额头不知因何渗出的一层薄汗,看她比花还要娇艳鲜美的脸蛋儿,她喉咙发干:阿喵?你小姑娘咬着唇,快要急哭了。阿喵,我梦见了一只猫,和你长得好像呀。那是不是你?她发梦还没醒,灵渺力气没她大,放弃了挣扎,红着脸埋在她胸口:不是我。待那温热的气息顺着敞开的衣领熨帖在肌肤,苏玙笑着就要把人推开:阿喵别闹,痒。分明是阿玙在闹呀。什么?苏玙愣在那,睡意醒了大半,她摇摇头,企图将最后的昏蒙摇散。那分难言的羞涩在心口荡开,促使着少女从她身上爬起来,不敢乱走,就坐在床沿好生平复。清醒后的苏玙手忙脚乱地将散开的寝衣理好,意识回笼,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你怎么来了?喊你起床呀,阿玙做梦了吗?梦见了一只猫?还有呢?啊,那、那不重要。苏玙掀开被子下床,从衣柜取了套干净衣衫,佯装镇定:阿芝买好早饭了吗?我饿了。她岔开话题的方式稍显拙劣,灵渺眉眼弯弯:买好了,就等阿玙了。收拾妥当,苏玙看她鬓发散乱,想到这都是自己弄的,她扶额一阵汗颜:过来,我替你梳妆。梳妆两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小姑娘压着雀跃,矜持地伸出手,苏玙笑得灿烂,上前两步执了她手来到梳妆台前。梳发、挽发、上妆,顺手为她理好衣领,抚平衣裙上的褶皱,苏玙满眼赞叹:非常漂亮。阿玙也漂亮。知道她嘴甜,苏玙笑笑不说话,忙着去梳洗。最近边城发生的热闹多得一双眼睛看不过来,先是新迁来边城的金家少爷当街挨了打,将军府嫡子深夜在家还遭了一顿暴揍。昨儿个赛马场上云家四公子被人一脚踹飞,伤势过重被大夫断定无法参加今年科举。外面都在传女纨绔被女色迷了眼,旁人碰一下都不行,护得没了边。大清早,云姨娘打着为给儿子讨回公道的旗号带人叩开苏宅大门,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的最后,惹急了脾气不大好的女纨绔,被冷脸丢了出去,颜面扫地。家里方才闹哄哄,灵渺坐在竹椅乖巧地喝茶压惊,不时瞅一眼大门方向:她不会再闯进来吧?胆子芝麻绿豆大。苏玙躺在小竹床假寐,故意消遣她:再来,你就去对付好了。我?少女无甚底气:我没有她凶,也没有阿玙厉害,要怎么对付?用钱砸呀,云姨娘最喜欢钱了,她来闹一是气不过,二是想讹钱,你用银子砸她,保管砸得头破血流她都不会骂你一句。这是什么法子?才不要。我的钱是有用处的。薛灵渺放下茶杯,一脸害羞:阿玙,你坐起来,我有个好东西送给你。好东西?苏玙眼皮轻掀从竹床而起。闭上眼,不准看。神神秘秘的。她嘟囔着闭了眼。门口飘荡云姨娘骂骂咧咧的声音,比蝉鸣都要聒噪。盲眼小姑娘取下贴身之物,凑近过去费了些功夫将玉扣系在未婚妻脖颈:好了。玉扣刚从心口摘下,带了余温,还有股花香,苏玙挑眉:好小巧的玉扣,这东西可有讲究?不告诉你。不告诉我?那就是果然有讲究了。苏玙擅玩,但也并非全知全会,小姑娘不肯说,她总不能强行撬开她的口,懒洋洋地哼了声:不说就不说。门口女人骂得越来越难听,她沉了眉:坐在这别动,我去去就来。当天,秀水城的百姓又多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苏家纨绔挥袖子把嘴皮子不饶人的云姨娘打了。即便挨打的是个妾室,那也是云家脸面,人们等着看更大的热闹,哪知云家一点风吹草动都没传出来。一晚上的功夫,坊间多了条不大不小的传闻:宁将军有意将长女许配给苏玙,苏玙仗着将军府的声势,云家不敢得罪。将军府,听完下人的汇报,宁大小姐满意地展露笑颜,是了,她的确该催一催阿玙了。宁苏联姻方为强强携手门当户对,和个孤弱盲女?成何体统!第20章正午时分用过中饭,苏玙随口找了个因由从家门溜出来。走街串巷,连东门口一向看不惯她行事作风的卖菜大娘见了她都拱手道贺,左一句命好,右一句福厚,贺得她摸不着头脑。有心相问,可一见到白大娘那张谄媚市侩的嘴脸,她心生恶寒,耸耸肩直接走开,并未给人好脸色。瞧她走远了,白大娘双手叉腰变脸速度极快:嚣张什么?也不知宁大小姐是不是瞎了眼,看上这么个嚣张跋扈的纨绔!骂得铁树开了花苏玙都听不见,七拐八拐,如一条鱼灵活地拐进一道窄巷。走了不到半刻钟看到一家门店外面挂着有缘者进的木牌,她笑了笑,大大方方推门而入。进去后,又是一方天地。四围敞亮,将外界的喧嚣全然封闭,边城少见的花这里遍地都是,花香沁鼻,苏玙拍了拍衣袖,瞧见不远处倒挂的铜钟,没好气地拉了悬绳:人是好人,破规矩甚多!钟声响彻四方院,催得男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迎出来,看到来人,眼睛便是一亮:稀客呀稀客,苏姑娘贵人事忙,这是终于想起在下了?他暗中追求了苏玙八年,为此没少被苏玙骂丧心病狂。想她不到十一岁就领教了怪大叔费心讨好的十八般手段,以至于苏大小姐早早地对男欢女爱失了兴趣,想想都觉得油腻。她冷笑着打量不修边幅的男人,考虑着要不要先把人打一顿。看出她的意图,男人警惕地退后一步:别别别,也不是小孩子了,有话好好说。自从三年前苏玙武功大成,他哪次挨揍不得在床上躺半个月?他认怂的样子还和以前一样滑稽,苏玙姑且高抬贵手,眉一扬,从脖颈取下那枚玉扣:来,替我掌掌眼。什么?男人扒拉了一下遮挡半边视线的头发,动作一滞,看着近几年艳似玫瑰如烈火肆意燃烧的女子,说话都不利索:我我我,等我一刻钟!怕人没耐性走了,他飞身之际急忙补救:不!半刻,就半刻,你千万要等等!见喜欢的人哪能蓬头垢面?不怪他花了八年时间都没把这块冷硬硬的石头捂热。门砰的一声关闭。苏玙望着那道门散漫地笑了笑,这人还是老样子。要不是这些年对她穷追猛打把她恶心到了,看在年少相识的份上她都不至于每次见面都打得人满地找牙。沈隽于她,半师半友,想要再进一步,绝无可能。捡了院里的石凳坐下,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石桌上的古琴,琴弦颤动,音色缭绕。一曲未毕,门里走出的男人俊逸不凡,白袍乌发,身形修长,那对眉眼生得最好,怎么看都有股脱俗韵味:怎么样?不错吧,这么久不来,是不是后悔了?只要不说话,还挺养眼的。苏玙懒得和他掰扯,使了道眼色教他闭嘴。没听到打击的话,沈隽已经知足了,衣带翩然地走过来,刚要相看那枚玉扣,苏玙及时收手:只能看,不能摸!连摸都不行?女儿家贴身的东西,你摸了不就脏了?哪怕洗得再干净,苏玙都觉得他十分油腻,没办法,自小被追求留下的阴影。被爱慕的小纨绔嫌弃到这种程度,沈隽欲哭无泪:那你拿稳了,手别晃。别啰嗦,好好看。缘居接待有缘人,名震天下的沈公子有一双人人称道的慧眼,此眼可辨世间物,上至皇亲,下至贵胄,多的是捧宝求他一观的人,只因沈公子观宝,若说好,那定然绝好。从灵渺手里接过这枚玉扣,苏玙就想到了这位老朋友,她不认识的物件,拿给沈隽看一看,准没错。看他好容易正经,她嘱咐道:这东西值不值钱我不在乎,我想知道,它有何讲究?讲究?沈公子看得叹为观止:这讲究可太多了,你想听哪个?哪个都要听。好吧,好吧,容我想想从哪开始说。沈隽装模作样地敲了敲脑壳,看着小纨绔的眼神透着几分复杂。他微微沉吟:此乃锁心扣,几百年不曾问世的老物件,女子将此送给心仪之人,意在锁心明志,一生不肯再移情。锁心明志?苏玙握着那枚玉扣登时觉得烫手,想要丢开又在最后关头忍住了。看她一副为难的表情,沈隽讶然:是何人与你表白了,你竟生出不舍?什么不舍,我没有!你你接着说。看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沈隽忽觉牙疼,不愧是他看中的绝世宝贝,小纨绔还真能招蜂引蝶,他一脸郁闷:你没有丢或许是对的。你仔细看看,这枚玉扣内侧是不是有一个米粒大小的薛字?不错,是有一个薛字。那就对了。怎么就对了?沈隽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道:这枚玉扣不知你是从哪得来,但内侧既有一个薛字,应当是昔日霍家主送给薛师的信物。霍家主起初本想用金针在其内刺一个霍字,担心薛师不肯收,改为刺薛。天下薛姓之人不知凡几,而能被称为薛师的只有一位,便是大儒薛翎。薛翎乃霍家主授业恩师,两人初逢时,薛师已有妻室。年方二八的少女苦恋其师,不甘心一腔痴情无处可诉,不惜花费三年时间寻找锁心扣将其作为贺礼献上,扬言见锁心扣,如见霍曲仪!彼时的霍曲仪已是霍家说一不二的大家主,手眼通天,富可敌国。锁心扣被赋予更为沉重的意义,薛师自不肯收。送礼之人来去匆匆,等薛师亲自追出去,却被赶来的仆人告知重逾性命的女儿患有眼疾,心神当即大乱。适逢天算子路过薛府,以其女命格为说辞劝薛师留下此物。此举,未尝没有借霍家之力相护yòu_nǚ 的心思。陈年旧事,说来徒惹唏嘘,他长叹一声。得知玉扣来龙去脉,苏玙神色微凝:此事你又是从何得知?我当时就在薛府聆听薛师教导,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对了,近日坊间传言的盲女,莫非就是薛师之女?这太不可思议了。薛师英年早逝,孤女下落不明,想不到竟来了边城,她眼睛看不到,究竟怎么来的阿玙,听我一劝,这枚玉扣意义重大轻易接不得,你若不想承对方情,麻烦还回去吧。天降甘霖,青石板转眼被淋湿。苏玙茫茫然走在长街,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沈隽的喋喋不休。斜风细雨,玉扣被握在掌心,她在风雨里长舒一口气,念头通达,步子逐渐加快。苏宅,听着阿芝从外面得来的小道消息,女孩子噙在唇边的笑渐渐隐没:你是说将军府有意与阿玙结亲?是的,那些人都在传。阿芝,你说阿玙不会答应的,对吧?这奴不知。她肯定不会答应的!阿喵?阿喵?苏玙一脚踏进来,衣衫蒙了浅浅湿气。阿玙回来了?!少女撑着竹杖欢喜地迎过来,动作太快,一旁的阿芝根本来不及搀扶:阿玙,我有话问你。先听我说。苏玙将系了红绳的玉扣快速戴回她脖颈:这是你的护身符,我不能要。什么不能要?为什么不能要?灵渺伸手去摸,摸到送出去不久的定情信物,小脸霎时雪白,呼吸间眼睛氤氲了水雾。阿玙用过中饭匆匆出门,料想定是找人询问玉扣之事,她以锁心扣锁心明志为的就是告诉阿玙,她是认真的。可阿玙拒了她,她把玉扣还了回来泪凝在眼眶,她难受地喘不过气:阿玙拒我,可是因为宁大小姐?你不要我,是想娶她?看她唇无血色,身子都在颤栗,苏玙禁不住把人搂入怀,失笑:怎么胆子这么小?回答我你不要我,是想娶宁晞吗?她态度实在反常,苏玙松开她,语气无奈:胡说什么?我为何要娶阿晞?你不会娶宁晞?这辈子都不会娶宁晞?不会。电光火石间小姑娘不知想了多少,擦干眼泪果断握住苏玙手腕:带我走,带我去将军府。将军府?去将军府做什么?我刚打了宁昼,伯父伯母估计不想见我呢。少女撑着竹杖率先迈开步子:去见宁晞,去告诉她你和我有婚约,好女子何患无妻?劝她不要觊觎别人未婚妻!第21章哎?慢点,慢点,小心脚下!苏玙抬腿追上去拦在她面前:你不是最怕阿晞的吗?怎么还要跑到将军府去,那可是她的地盘!就不怕?怕。可若因为害怕就不敢面对,我迟早会失去你。似是不敢想象没有苏玙的余生,她索性丢开竹杖:我情愿无杖可依,寸步难行,都不要失去你。阿玙,带我去。翠竹杖无辜地躺在地上,少女失了凭仗,字字恳切,苏玙一颗心被弄得颠来倒去嘴里根本吐不出拒绝的话,她烦躁拧眉: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