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瞿末予两手握住了丘丘的腰,那手感让他有些惊讶,好像还没他的腿粗。沈岱提醒道:“你要先托住他的脖子。”瞿末予领会了,一只手改为托住丘丘的后颈,将孩子抱了起来,但他很快又卡在了如何把孩子转移到臂弯里的姿势上,觉得怎么抱都别扭。沈岱看不下去了,一手半托住丘丘,一手把瞿末予的胳膊调整到位,帮他用正确的姿势把丘丘抱稳了。这是再见之后,沈岱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主动碰自己,瞿末予看着沈岱秀丽的轮廓和苍白的皮肤,还有那纤巧的长睫毛,止不住地心跳加快,一丝幽淡的昙花香若隐若现,他不确定是真的感知到了,还是因为太想要感知到而自欺。沈岱很快就退开了,瞿末予低头看着怀里绵软的幼儿,明明是轻飘飘的,又异常地有份量,好像抱起来的那一刻就会被莫名地赋予一种使命感。丘丘不安地扭动起来,小嘴也瘪着,但没有睁开眼睛。瞿末予小心翼翼地释放出安抚信息素。他主动释放信息素时,不是因为竞争就是因为性,多是带有攻击性的,仔细回忆,他只用信息素安抚过两个人,一个是发情期时的沈岱,另一个就是丘丘。他耐心地用信息素去感知丘丘的信息素,婴幼儿的信息素气味极淡,此时一身药味儿,就更闻不出来了,他在病历上看到丘丘的信息素是龙柏,他很好奇龙柏是什么味道,等丘丘好了,他肯定要好好闻一闻,他还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孩子,把从孕育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他所错过的一一补齐。丘丘先是更加难受地哼唧起来,对那曾经给过他压力和恐吓的黑檀木信息素本能地抗拒,但他没力气躲也没力气哭,渐渐地,他好像接受了这种信息素,又或基因记忆被唤醒了,父子之间的血脉联络开始发挥作用。瞿末予大胆地释放出更多信息素,以一种罕见的温柔情绪包围着丘丘,丘丘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连两道肉乎乎的小眉毛都舒展了,他开始在睡梦中嘬自己的手指。瞿末予有些激动,他邀功似的看了沈岱一眼,期待沈岱能说些什么夸奖他的话。沈岱只是松了口气:“他应该是饿了,你能看他一会儿吗?我要给他冲奶粉。”“没问题。”瞿末予抱着丘丘坐在了椅子里,看着沈岱在不远处忙活,从那个随身的保姆包里拿出一样样婴儿用品。瞿末予还记得沈岱住在他家的时候,上下班总背一个黑色的双肩包,那是某一年公司发的,虽然丑了点,但结实耐用,沈岱会在里面装电脑、资料和一些常用物品,没多少东西,拎着往肩上一甩,骑上单车就走,看起来轻快又洒脱。现在沈岱的随身包里几乎全是丘丘要用的东西,又琐碎又笨重。他欣赏和喜欢的沈岱,是一个在事业上格外出众的omega,又有着难能可贵的沉静与睿智,哪怕他后来以为沈岱算计他,以为沈岱做了自不量力的蠢事,这个人在他心里依然是不同的。可现在的沈岱暗淡了许多,如珠宝蒙尘,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扼腕,他被迫思考起一个被他刻意逃避的问题——沈岱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他知道沈岱一定过得不好,很不好,但具体怎么个不好,有多不好,他本能地在回避。他想沈岱回到他身边,他会好好对沈岱,一切就都会好起来。沈岱冲好了奶粉,尝了一点试温,然后拿过来喂丘丘。丘丘含着奶嘴,嘬得不太有劲儿,但也在努力地吃。沈岱笑了一下:“能吃东西就好得快。”瞿末予用手指戳了一下丘丘的脸蛋:“快点好起来,这么折腾爸爸。”沈岱心弦一颤,他用想象力拉高视角,“看着”他们三个人,瞿末予抱着丘丘,他坐在一旁给丘丘喂奶,好像尘世中千千万万又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一年多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没有一天不折磨着他,可唯独这一刻,他全然放空在这倏忽须臾的温馨假象中。瞿末予在医院里待了一天,他今天原本有一个重要的会和一个早就定好的行程,全都取消了,导致他几乎每个小时都有电话进来。他从前很忌讳为私事影响工作,可现在他一步也不想离开医院、离开他的omega和生病的孩子,在这种时候人的心理防线最脆弱,也会倒逼人去思考很多现实问题,沈岱的态度好不容易出现了缓和和松动,他必须抓住机会。期间,他还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他原本是不想接的,可想到明天还要开董事会,现在不接,明天只会面对更多责难。瞿慎打电话来,再次催促他去向周晓初道歉。“他不是已经回法国了吗。”瞿末予不耐烦地说。“还没有,他上次被你吓到,到现在身体还没回复,就算是回了法国,你也该专程飞过去向他道歉,他可是你的未婚妻,你就这么不管不问的晾着算什么?”“父亲,我觉得真正该去道歉的是您。”瞿末予冷冷地说,“我明确说了绝不会标记他,您为什么要把他送进我的安全屋,您知道有多危险吗,如果我当时克制不住自己,他现在就不只是惊吓了。”alpha在易感期将不愿意接受的omega弄伤、致残、甚至致死的惨剧并不罕见。“我的考量还需要再向你重复吗?”瞿慎严厉地说,“标记他对你更有利,你不要抱着你那什么顶级alpha的自尊心,死活不肯给出标记,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只要他能生,多生几个就是了,总会优选出最佳的继承人。”瞿末予压抑着怒火:“我不愿意,我不接受任何人利用信息素控制我。”顶级alpha不愿意给出标记,除了不想被垄断繁衍权外,还因为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无法接受自己从基因层面被一个omega拿捏,影响自己的情绪和决策,那对于习惯了掌控、本质上只相信自己的他们来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状态,充满了未知的不安。“什么控制不控制,你们是要成为夫妻的,夫妻一条心,你给了他标记,他也会更忠诚于你,周家也会全力支持你。现在你把人吓到了,你本身就有错,去登门道歉,哄哄他,这有什么不行,他可是你的未婚妻!”“那就解除婚约吧。”瞿末予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他好像是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但他也知道,他已经想了好久了。他明知道他应该娶周晓初,那是他们家认真筛选出来的最佳的妻子人选,婚姻是他必须走的一步棋,只是一步棋而已,一个决策,做决策追求的是成果,不需要情绪,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情愿不情愿,可是现状是,理智告诉他该怎么做,但他不情愿。他不情愿娶周晓初。瞿慎沉默了很久,咬牙道:“瞿末予,你犯什么浑?!”瞿末予也沉默以对。他心里乱糟糟的,梳理不出什么东西,唯一肯定的就是他不想和周晓初结婚,他会等到自己头脑清醒的时候再去分析原因,但现在不行,现在他的孩子还在身后的病房里。“是不是因为沈岱。”在易感期亲眼目睹了瞿末予用沈岱的衣物筑巢的行为,瞿慎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但他还是相信他的儿子不至于感情用事。瞿末予沉声道:“爸,我有事要忙,明天再说吧。”第七十四章太阳落山后,春寒入侵,病房里明明门窗都关着,温度也明显降了下去。沈岱只穿着一件薄毛衣,其实天没亮出门的时候比现在还冷,可丘丘那么烫,他完全忽略了自身的冷暖,现在才觉得冷了。他看了看手机,再等一会儿,护士就会来给丘丘测体温,他摸着已经不那么热了。突然,肩上落下一份重量,他被冷涩的木质香和温暖的体温包围,四周的寒意突然就被隔绝了,他低头看了看,是瞿末予的西装外套,突然升高的黑檀木信息素浓度让他有些心慌。瞿末予在一旁坐下,拉住了沈岱想要脱下外套的手:“穿着,你穿太少了。”他握着沈岱的手腕,皱了皱眉,太细了,好像轻易就能掰断。沈岱抽回了手,默默地看着熟睡的丘丘,丘丘看起来安稳了许多,应该是身体不难受了。“烧应该是退了,但保险起见,你们今晚还是住在这里吧。”瞿末予道,“这里大部分东西都不缺,还需要什么你跟护士说。”沈岱点了点头。丘丘现在住的vip病房比五星级酒店还豪华舒适,观察一晚确实更稳妥,他也不想把丘丘带回程子玫那里,让程子玫又睡不好觉。“出院了也别住酒店了,搬去上次那个公寓吧,丘丘应该生活在更好的环境里。”沈岱慢慢转过头看着瞿末予:“我早就没住那个酒店了,我现在住在程子玫家里。”瞿末予微怔。“你还说你打不通电话就去酒店找我。”沈岱面色十分平静,“既然你都开始监视我了,想必我离职的事你也一清二楚。瞿总,撇开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说,你这样刁难一个无过错的员工,是不是太掉价了?”俩人之间好不容易和缓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瞿末予的眉心皱了一下:“我只是希望拖一拖,让你有更多时间考虑,而不是冲动地做出一些影响自己后半生的决定。”“我的决定早在一年前就做好了。”“阿岱,你看看丘丘。这是他第一次生病,但不会是最后一次,你上班的时候,谁来照顾他,成长期他会得到什么样的环境和教育资源,以后上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难道你以后也想让他挤在乱糟糟的公立医院病房,因为你要赚钱养家而忽视他,享受不到好的教育,没有更好的施展空间。”瞿末予确实是一个很会谈判的人——在谈判桌上,察觉对方的需求,掂量自己的筹码,寻求利益最大化。可惜沈岱不是他的合作方或竞争对手。沈岱徐徐说道:“公立医院环境是差了点,但绝大部分人都在那里治好了病,有人上学有司机接送,但坐公交和电动车的孩子也不会因为淋了点雨就长不好,我的事业耽搁了一年,不代表不能再起来,我对自己有信心,可以给丘丘好的生活。”他静静凝视着瞿末予,“我们对好的定义不一样。你家坐拥挥霍不尽的财富,你父母就没有忽视你吗,你父亲一心要把你打造成完美的继承人,你母亲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而无法面对你,你觉得过得好就是有钱有权、不停地追求胜利,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也不会把我的孩子教育成这样。”瞿末予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你觉得给我钱,给我好的物质生活,我就该接受做你的情妇,让我和我的儿子都背着这种低人一等的身份。”沈岱嘲弄地笑了一下,“否则就是不识好歹。”“我……”“瞿总。”沈岱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会在易感期里想起我,会觉得你‘喜欢’我,只是标记的后遗症,没有人会像你对我那样对自己喜欢的人。等你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标记了他,自然就不需要我了。”瞿末予看着沈岱清冽、冷漠的眼眸,胸臆闷痛不已。他越是忘不了沈岱曾经用怎样爱慕的眼神看过他,就越是无法忍受来自这个人的抗拒和疏离。没错,他对沈岱的渴望,只是标记的后遗症,他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是在易感期前的那一年呢,从来没有一天真正忘记过沈岱,因为沈岱的离开而愤怒、思念、牵挂再到忍无可忍的那一年,又该用什么来解释?他只能凭着认知和常识,在俗世中寻找到一种类似的情感——喜欢。他并不认为自己要排斥情感的产生,毕竟他也是个人,只是他必须控制情感对自己做决策的影响,他不能允许沈岱这个可以影响他的人却不被他所掌控,他需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他需要沈岱。可是沈岱一再地拒绝他,无论他软硬兼施,无论他晓之以理,无论他大方许诺,明明只是一个毫无抵抗之能的omega,为什么可以这样顽固,这样坚硬,让他焦躁不安、心绪难宁、颜面尽失!沈岱对他的影响,已经大到了让他害怕的地步,他岂能继续放任自己,放任沈岱?这时,护士敲门进来了。沈岱转过脸去,同时站起身。护士给丘丘测了体温,笑着说:“果然退烧了,他刚刚喝奶了吗?”“喝了。”“那应该很快就好了,再吃几顿,有劲儿了,就恢复了,小孩子就是这样。”沈岱松了口气:“谢谢。”护士叮嘱了几句,又离开了病房。沈岱脱下瞿末予的外套递给他:“瞿总,你先回去吧,我陪丘丘在这儿待一晚上。”瞿末予看着沈岱,瞳仁又黑又沉:“我也在这里陪它,我的信息素可以安抚丘丘,他已经接受我了。”“他只是生病了,等他好了就不用麻烦你了。”沈岱还保持着手举外套的动作,表情寡淡,“瞿总,今天谢谢你,请你回去吧。”瞿末予眼底有锋锐的光芒闪过,他一把抓住外套的同时,借力一带,将沈岱拽向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幽淡的昙花香沁入心脾,瞿末予抱住了就不想撒手。沈岱一惊,但马上想起丘丘还在一旁睡觉,他挣扎着低喝道:“放开!”瞿末予的双臂坚硬如铁,他像被囚困在了一个逼仄的牢笼中,如何呐喊反抗也不得解脱,他究竟要如何才能解脱!“阿岱。”瞿末予的声音低沉到沙哑,传递出一种无法修饰的痛苦,“别这么固执了,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他这辈子没说过软话,对他来说,这已经算是求。“我不想像以前一样。”“以前”你享受所有的好处,我承担所有的痛苦。瞿末予眼中迸射出扭曲的痛和摄人的寒。他的肢体逐渐变得僵硬,他松开了沈岱,最后深深地看了看他的omega和他的儿子,抓着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沈岱在医院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只要丘丘有一点动静他就会醒,但好歹是休息了。早上量过体温后,沈岱就带着丘丘走了。回到程子玫家时,程子玫已经去上班了,他把丘丘放好,开始回复白向晚和小蝶的信息,回到京城这几天他们虽然都有联系,但丘丘发烧的事他不想告诉他们,照常拍了张丘丘睡觉的照片,报了平安。过了一会儿,白向晚打来一个电话。沈岱知道白向晚肯定是问离职的事,他想来想去,也只能说实话。职业生涯有被开除这种污点,求职一定会受挫,猎头什么都能知道,但只要用人单位不在意也就暂时不是问题。但白向晚听完之后还是很愤慨:“这是什么混蛋逻辑,长病假不是瞿末予自己批的吗。他这样故意为难你是图什么?”“我们之间有一些不愉快。”沈岱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反正也终于是离职了,我还有一些琐事,处理完了,过两天就回兰城。”他要看丘丘的状态彻底好了,才敢再坐飞机。“好,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直接跟我说,这里的岗位已经给你留好了。”“谢谢白师兄。”“别跟我客气了。丘丘还好吗,有点想他。”白向晚笑了笑,“和他在一起觉得吵,现在听不着他哭了还挺不习惯。”“他挺好的,见到我姥姥也特别亲。”沈岱笑道,“他肯定也想你和小蝶了。”白向晚顿了顿,声音很温柔:“阿岱,早点回家。”沈岱心中一暖:“好。”挂了电话,沈岱开始计划接下来的行动。他当初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这次既然是要真正的搬家,有些东西还是得寄走。他要提前和姥姥沟通好,挑一个沈秦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收拾东西,姥姥说沈秦应该是又交了一个男朋友,最近经常外出,还好沈秦拿了瞿承尘的钱,雇了轮休的两个保姆照顾姥姥,既然姥姥不愿意和他去兰城,他就把房子留下,姥姥在一天就住一天,这样他也能稍微安心些。背井离乡必然有阵痛,但他和丘丘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第七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