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他没猜错。
方棠说到做到地尝了一口,还给他。
“你吃吧,我够了。”
“好。”
林澈笑了笑。
这次没有再多说,拿了回来,从巧克力色帽子处开动。
他不习惯冬天吃这么冷的东西,所以小雪人被以极慢的速度消耗着。
方棠看他几眼,想起个事。
“昨天晚上徐思齐找你做什么去了?一脸神神秘秘。”
“徐思齐?”林澈想了想,“噢,他说想学后空翻,让我教他。”
“所以学会了吗?”
“那家伙,连前空翻都不会,别说后空翻了。”林澈好笑地摇摇头,“再给他几个月时间都学不会。”
这么说来,徐思齐晚上回家时一脸神秘而伟大,只是因为他在学空翻?
——男孩子的快乐,有时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再想想徐思齐的英雄表情,方棠不禁莞尔笑了笑。
手心离开台阶扶手。
她顿一顿,又突然开口。
“林澈,我还想尝一口。”
声音清清冽冽,和晚秋的温度相得益彰。
“尝”这个说法真是引人发散。
林澈一愣,笑起来。
就着自己手拿的姿势送到她面前。
“女皇陛下,请享用。”
方棠揽了下两颊的头发,咬上去。
小雪人浓浓的香气立刻在口中化开,冰得人身心舒爽。
真好吃。
雪糕绝对是一种可以不分季节食用的美味。
“还要吗?”
林澈垂着眼尾。
“不用了。”
方棠抿了抿嘴。
老实说,她还想吃。
但她觉得有必要克制自己。
“你把它解决完吧,迅速解决完。”免得她又食指大动。
不过话音落下才半秒,她就改口。
“算了,你慢慢吃,不着急。”
林澈看她一眼,拖长声音,特愉快。
“好~嘞~”
他也突然发现了吃雪糕的乐趣。
——可以和喜欢的人一同分享。
***
一个上午的时间,并不能让八卦停歇下来。
尤其是信息课上到一半,广播突然响起。
校主任沉重的声音从后面透出来。
“现在播放一则通知。经查,本校高二五班杨如菡同学,于2003年11月24日早晨8点,偷窃了室友岳蕾的手机,且拒不认错。其行为严重违反了我校管理条例……经研究决定,给予杨如菡勒令退学的处分。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
学生间的八卦就愈演愈烈了。
小学的时候,从没见过学校通报批评学生。
初中光是听到有人被记过,就觉得是天大的惩罚。
可在博喻这个三天两头就有学生被开除学籍的学校中,学生们似乎都被锻炼了出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退学的处罚还是相当严重了。
学校这则只点明了处罚结果的通报批评,反而让大家对于杨如菡犯罪动机都十分好奇。
坐在章雨琳身后的那位女同学,是本班大型八卦头子。
没过上太长时间,就喊着她们,神神叨叨说了结果。
“你们知道吗?”
大抵每一个八卦的开头都是以这个标准句式开始。
女生说:“杨如菡家里挺有钱的!听说她爸爸在沿海有个公司,妈妈是国企的管理——她家住的都是小别墅!反倒是被她偷东西的岳蕾,家里很穷。听说买一个手机就花了家里好多积蓄呢!”
为了配合她不可置信的语气,女生大睁着一双眼睛,将签字笔的笔头在桌子上戳得咚咚直响。她脸上没有惋惜,也没有引以为戒的谨慎,只有获取八卦的兴奋。
“是不是超级奇怪?”
“不过就因为岳蕾家里没钱,丢了一个手机才会急得六神无主。别人丢了东西,要么认栽,要么自己观察找线索,她倒是厉害,直接就报案了,超级强硬!”
听她说八卦的不止被强拉来的方棠和章雨琳。
因为这女生有料,班上其他一些学生也围在旁边,满脸好奇。
“杨如菡为什么要偷她手机?”
“哎呀!这就说来话长了。好像是杨如菡性格不太好,岳蕾和宿舍其他女同学在孤立她。她想报复岳蕾,就偷了岳蕾的手机,扔去了垃圾桶——不过又有人说,杨如菡和岳蕾以前关系特别好,她帮过岳蕾大忙,两人还亲如姐妹呢……”
女生说得绘声绘色。
剧情跌宕之时不仅仅只满足于签字笔的笔头和桌子接触,直接用手掌将桌子拍得不停响。
围观群众更是津津有味。
今天是个彻头彻尾的阴天。
中午吃完饭,头上还是遮天蔽日的云层。
方棠保持着她午后在操场散步一圈的好习惯,也每天都观察着这个地点,看操场里面的人越来越少。
正好章雨琳有点小感冒,要去校医室拿药,便顺路和她一起。
足球在草坪上咚咚咚的响,兴许那动静让人想到了手掌拍在课桌上的声音,章雨琳突然说。
“其实初中的时候,我住的宿舍也这样。”
方棠疑惑地一看她。
“什么?”
“前半年,大家都不熟,互相之间客客气气的,没什么矛盾。但是到了下半期,关系越来越好,问题也就越来越多。”
原来是说这个。
方棠回忆了一下,好像她的初中没有这种情况。
——兴许有。
但她绝对属于状况外。
她紧了紧身上的校服,慢悠悠的。
“因为大家混熟了,就都不会收敛自己了吧。”
“对。有的人玩笑开得越来越恶趣味,有的人脾气越来越大,有的人生活习惯越来越差。宿舍从一开始的客气的整体,变成一个熟悉的朋友群,最后又因为太熟悉,变得四分五裂。”
大抵都是这样。
方棠还是那副轻飘飘的样子。
“我经常觉得,人与人就像是两辆车,靠得越近,摩擦就越多。保持点距离多好,能并驾齐驱。”
章雨琳看她一眼。
“是这样。而且好像,以前关系越好的朋友,分裂后就越是痛恨对方。”
“尤其是以不太好看的方式分裂的人。”她补充。
这不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吗。
方棠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不仅仅是朋友,还有情侣,谁都想比前任过得更好。”
说话间已经快要走到校医室门口。
足球的声音过于巨大,搅动着整个操场的冷空气,也掩盖了谈话的声音。
直到靠近这边,才听见里面一团乱糟糟,有些匆忙危险的响动。
当即打破她俩悠闲的午后。
——最新扬起的那个人声是徐思齐的。
***
“他到底严不严重?”
急促难耐,慌慌张张。
校医回答。
“这个我不敢保证。你们还是得先去拍片子,医院的人告诉你们严不严重,那才是准话。”
“也就是说必须去医院?”
“我的建议是去医院。”
“那怎么办?”
徐思齐问。
不过这次问的可能不是校医。
因为回答的人是林澈,坚决果断。
“去医院。我们一起,现在就去。”
里面乒乒乓乓一阵响,片刻后,几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视线互相对上,两边都是一愣。
江简站在死党中间,脸色惨白。
脸颊边豆大的汗珠不停渗出,神色看起来极为难受。
另外两个人难得的凝重。
“怎么回事?”
方棠和章雨琳都开了口,口吻严肃。
然后,不等他们回答,方棠又跟到他们旁边。
“边走边说。去医院是吗?我和你们一起去。”
她很沉着,说话间一分犹豫都没有。
她先看看江简——对方根本无暇顾及和人交流,这才看向身边的林澈。
林澈也没来得及回答。
因为章雨琳截断了声音。
“我也一起!”
方棠愣了愣,诧异地看看自己同桌。
章雨琳看起来不比他们这群死党担心的少,紧紧皱着眉。
紧紧的。
刚刚还说了人与人相处要有所收敛,现在就无所谓将有的没的暴露出来。
她又说一遍,非常坚决。
“我也一起!”
☆、第 37 章
江简问题不严重。
据说是受到了徐思齐挑衅,也想挑战空翻。于是一半跃跃欲试一半犹犹豫豫地试了, 结果把自己手给弄伤了。
右手手肘脱臼, 外加轻微骨裂。
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江简说完原因, 方棠给了林澈一胳膊肘。
林澈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一大跳。
陪她往外走的时候, 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很委屈。
“这不怪我,不是我挑衅他的。”
“我知道不是你,”方棠的语气冷静而平缓,“我就是突然……”
她顿了顿, 目光毫无目的的盯着面前雪白的墙壁。
片刻后才慢慢说。
“我只是想欺负你而已。”
林澈笑起来。
“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甘之如饴般地揉揉她脑袋。
“我先下去拿药,一会儿上来再给你欺负!”
方棠在旁边等候区的椅子坐下。
刚才事出突然, 大家顾不得挑选地点,手忙脚乱地把江简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骨科这一层几乎看不到太多病人,除了另一边走廊尽头有老人和小孩的声响,剩下的,只有医生护士急匆匆的走来走去的脚步。
消毒水的味道齁在喉咙里, 一股凉意从身体深处弥漫上来。不管方棠九岁、十四岁、还是现在, 都觉得医院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吞咽。
手机突然震动一下, 给她定了定心神,也让她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情。
方棠将手机按亮,发现这不是第一条发给她的消息了。
前面还有七八条别的。
但都围绕着一个主题。
第一条是社长发的。
“中午1点来第二活动室开会,请英语社成员互相通知一下。”
接下来两三条,都是问她怎么回事, 为什么没来英语社。
唯一让她多看两眼的,是一条口气有点别扭的消息。
“第二活动室开会。”
故作不在意,又故作冰冷。
署名刘妍。
方棠滑过它,继续往后。
最后一条是目前英语社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女生发的。
说:“刘妍帮你请假啦。可惜你中午没来,咱们社团要变天了!”
就算没有面对面,也能想象得到对方按捺着的蠢蠢欲动和欣喜激昂。
过于安静压抑的走廊遏止住人说话的欲望,方棠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给她。
“怎么回事?”
半分钟后,手机又响。
“还不是mr.ben,一回来就给我们找事情!”
依然不明不明。
方棠写:“到底怎么……?”
尚未输入完,下一条短信便将打字面板截断。
“大家忍他那么久,今天中午爆发了。你是没看到那场面,社长和他吵架吵得眼睛都要红了。现在我们决定集体反抗他。”
方棠想了想,把本来输入的消息删除,按出一条新的。
“别着急,慢慢说。”
那之后手机很长时间都没了动静。
方棠将它握在手心,坐了一会儿。
心脏跳得很快,像是预感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不知道是医院环境带来的压力,还是短信催生的不安。
过一会儿,她又笑起来。
想太多。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很特殊的人。因为她生日老伴随着他人的死亡,譬如说翁独健先生、陈白尘先生,还有,奶奶。
现在看来,mr.ben比她还要厉害。
因为每次他一出现,学校都会风起云涌。你看今天有勒令退学的人,有摔断骨头的人,还有英语社的大地震。
大概过了十分钟,那女生终于将短信编辑好,发送过来。
方棠一打开,入目就是一长串。
***
徐思齐在药房外排了一会儿队。
人不多。
当然,与之对应的是取药的速度也不快。
林澈开完单子找他的时候,他还站在队伍中游。
队伍开始往前移动。
徐思齐愣愣盯着一边,甚至忘了往前走一步。
“怎么了?”
林澈笑着拍拍他肩膀,想打趣他看谁看得丢了魂儿。
不过还没开口,手腕就被一把抓住。
徐思齐脸色不比把江简送进校医室的时候好看,现在更多了几分茫然不确定。
“做什么?”
林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循着他的眼神瞧过去。
旁边另一条队伍的最前方站了个穿呢子大衣的女人。
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头发挽起,一副干练利落的白领模样。
林澈笑着问。
“怎么,难道你……”
话音未落,吊儿郎当的声音便骤然一停!
他皱了皱眉,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
徐思齐看向他。
张开嘴的样子像极了看见巨型蜘蛛的罗恩。
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看她眼熟吗?”
林澈没有回答。
那位女士已经拿好了药物,拎着细金属链的提包往外走,看来是准备去住院部。
林澈视线随着她移动。
徐思齐戳戳他:“你傻了?”
林澈这才回过神,黑白分明的眼睛受到刺激般地眨了下。
“对了。”徐思齐揉揉鼻子,“我刚才看见她拿的药和我们差不多,你说她会不会……”
林澈没有等他说完,将手上单据匆匆塞给他。
“你拿了药直接上楼,什么都别和棠棠说!”
他口吻严肃,神色郑重。
徐思齐愣愣地点头。
对方不再多言,转身朝那女士的方向急急奔去。
灰云翻涌,在天边绵延排开,秋末初冬湿冷寒气在呼吸深处灼烧。
林澈并不关心那位女士如何,也并不想要亲切友好地发散他的人际关系。
他只是——也许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就当他逾越了吧。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帮方棠拿到一个说法。
并决定好,他是保护她,还是支持她。
***
英语社女生编辑短信的时候,大概情绪还处于激动之中。
把“慢慢来,不用急”几个字全都抛之脑后,发过来的短信有好几个错字不说,语序混乱不已。
方棠不得不梳理了一遍。
大概是英语社全体学生的课外时间都用到了音乐剧上,所以他们拒绝了mr.ben的辩论赛。mr.ben对此大动肝火,要求他们剪裁参演人员,理由是合唱部用不了那么多人。
合唱部确实用不了那么多人。
但大家排演那么久——背英语歌词、学习超难的调子、还有每周的训练。让他们放弃,万万不可能。
两边谁也不肯妥协。就和宿舍矛盾一样,积少成多,到临界值后,如同火山一般爆发!
23号。也就是昨天。
发生的最大新闻是:格鲁吉亚总统在群众压力下辞职。
现在24号,学生们也想弹劾mr.ben。
总而言之,大家决定一起签字表明决心。
然后,由英语社社长和学生会会长作为代表,到校领导面前请愿。
方棠看完剧情,吐了口气。
还真是地震级大事件。
而且意想不到的人牵了头。
她又开始发呆。
走道那侧的哄闹早就停了下来。
章雨琳和江简尚未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方棠坐了一会儿,抬起头,不料,正巧撞上一双眼睛!
一双乌黑圆钝的眼睛。
有个小朋友站在她面前,抿着手指,正好奇地看着她。
嘴角有两个熟悉的小涡。
——是上次公交上见到的那个男孩。
方棠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从长椅上起身,半蹲在他面前,对他露出个笑脸。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有点怯怯,咬着拇指尖,扑闪扑闪着眼睛。
他没说话。
方棠想了想,换个问题。
“你多大了?”
这次,男孩终于将手拿了下来,认认真真在她面前伸出四根短短的小手指,奶声奶气。
“四岁——”
小朋友声音稚嫩,兴许是反应不过来,说话间总喜欢拖着长长的调子。
方棠和善地问。
“你在医院做什么?”
“姨姨生病病了。”
“你和谁一起来的?”
“妈妈,还有外婆——”
“妈妈呢?”
“在楼下买票。”
方棠有些好笑。
小孩子眼睛看到的世界,和大人们不一样,表达出来的世界也不一样。医院收费口提供的可不是游乐园的门票。
方棠注视着他和她如出一辙的眼角和嘴窝。
她记得哈利波特穿着隐形衣,走进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那房间里面只有一扇镜子,名为厄里斯魔镜。
哈利从里面看到了爸爸妈妈。
而她面前这个小男孩就像魔镜,让她看到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顿一会儿,视线移动到医院灰蓝的塑胶地板上,轻轻问。
“那你妈妈是叫……嗯,我是说,你妈妈……过得还好吗?”
小朋友歪了歪头,不知道听懂没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过得还好。
方棠眼眶突然有点热,她连忙露出一个微笑。
走廊上响起一片声音,焦急而关切。
“嵘嵘!嵘嵘!”
是从一开始的哄闹点传过来的。
方棠抬眼看去,是上次和男孩一起的那位老太,在慌慌张张走动。视线逡巡到这边,顿时松了口气。
她匆匆跑过来,一把将孩子抱起,一叠声责备。
“让你不要乱跑,怎么不听话呢?”
虽然假装生气,语气却非常亲切。
她看看方棠,应该没想起她是谁。
不过博喻的校服真是个能让人放松警惕的好东西。
对方打量打量她,道歉。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
方棠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否有端倪,摇头:“没事。”
老人家走之前多瞥她一眼。
——小姑娘眉清目秀,挺面熟。
那小朋友也越过外婆肩膀,对她挥了挥手。
她同样挥挥手,又揉揉眼睛。
不晓得在心慌躲避什么,方棠转身头也不回走进医生办公室。
***
林澈热气腾腾地回了来。
科室里一片祥和。
徐思齐偷偷给他比了个万事ok的手势,他也对徐思齐递个眼色,一点头。
然后清了清嗓子,站到方棠身边。
方棠瞟向他微湿的额发。
“你去参加马拉松了?”
“我这不……”林澈露着小白牙一笑,“我这不是为朋友担心嘛,所以十万火急地来来回回。”
说着将药放在大夫桌上。
大夫点着药物,叮嘱一二。
这趟就医终于结束。
一行人在医院大门口分别。
临再见前,章雨琳看向方棠的眼神是了然,方棠回给她的也是了然。
反正请了一下午假,大家都串通好了,全不回学校。
他们现在非常自由。
天气太冷,方棠手放在衣服兜里,能感觉到衣料犄角旮旯的地方有一丝温度。
她走了几步,叹气。
“你怎么又又又跟着我?”
林澈相当傻乎乎地问。
“我不跟着你还能做什么?”
方棠有些咋舌。
以前的林澈,还要死鸭子嘴硬一下。现在干脆连借口都懒得想了,直接厚脸皮地承认。
方棠只能默了默,帮他想答案。
“看电影?”
“不想看。”
“玩游戏?”
“不想玩。”
下午的街道没什么人气,尤其是医院面临的这条主干道,除了车辆来回穿梭,几乎没有一个人影。
方棠从变幻的云层后,隐约瞥见了几缕灿灿阳光,给云缝描了一条白边。
她心事重重抿着嘴角。
“林澈。”
“在。”
温柔的回答。
方棠目光溃散,茫然看着前方。
好半天,才轻飘飘的。
“你是不是……”
声音很小,还有点郁郁。
林澈心脏顿时一攥!
“怎么了?”
言语间不自觉多出一分紧张。
他飞快地在大脑中检索要怎么安抚她——解释什么的无所谓了,关键是,要安抚她!
然后。
听见方棠缓慢而为难的声音。
……
“你是不是有点,太依赖我了?”
☆、第 38 章
方棠不记得她是第多少次问林澈,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在图书馆的时候, 林澈说他也来看书。
在石榴园的时候, 林澈说他也要划船。
如今答案变了。
也许现在到以后, 他会给出的, 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方棠只能由此得出一个结论。
——林澈一定是太依赖她。
“林澈。”
她正儿八经地看着他。
“你得学着独立一点。”
慈祥的语气。
说完继续往前走。
林澈同学却愣了愣, 瞳孔惊愕地放大一些。
怔了一会儿,挠挠头,又悲又喜。
喜的是她没有看出他的端倪。悲的是被她当成了不懂事的孩子。
他小跑着追上去,无可奈何地笑。
“那你觉得我独立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
“就……”
方棠想了想。
街边商店接连不断的橱窗像是一条长长的镜子, 将她和林澈纳入其中。
同样的校服,背后同样露出的连帽衫的帽子。她是白色, 林澈是浅灰色。但在雾蒙蒙的镜面上,无一例外变成了看不真切又统一一致的色彩。
方棠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透出几分茫然。
她竟然回答不了林澈的问题。
林澈虽然在她生活中出现过很多次,但他不会总一头热地跟前跟后。
——他也有太多要忙的事情。
大多数时间,他只是恰好出现在她觉得有个人在身边也不错的时候。
街边的装修店用超大音量放着周杰伦的《简单爱》, 音乐轻快飘开。
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微微笑起来。
那双眼睛不再茫然, 而是多出两分狡猾。
方棠低下头, 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带远。
“我也不是说你不能依赖我, 但,我这么包容你,你总得给我点好处吧?”
林澈侧过眸子。
光影街景都在他眼睛里流动,俨然乐意效劳。
“什么好处?”
方棠学着他那正直的口吻。
“譬如说……”
她想了想:“叫我一声主人?”
……
林澈笑容顿时僵在嘴角!
这位左右逢源的大男生说变就变,不乐意效劳了。
“那怎么行?”
他不服气地抗议。
“我们明明是互相扶持、共同进步的, 青梅竹马。怎么能叫你主人呢?”
“噢。”
方棠笑笑,不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一段路。
林澈嘴角扁了扁。
生无可恋。
声音非常轻。
“主人。”
“嗯,乖。”
方棠眼睛一弯。
***
其实方棠并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她就是突然想要走一走。
有时候心情不好,总说要一个人静静。可实际上,越是一个人,注意力就越是专注在不好的事情上,然后心情会越来越差。
她什么都没告诉林澈。
那种感觉很奇怪。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很长很长时间了,早就被抛之脑后。但骤然再想起来,也许只那么一个小小的点,依然会让她心里起一片波澜。
譬如说用词。
——“你的妈妈。”
你的。
方棠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一直念着过去伤春悲秋的人。
她的生活很美好。
小学、初中、高中,每个阶段都能遇到各种有缺点又恣意精彩的人。
也许她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把事情说出来。
也许是不想让林澈担心。
也许,单纯地不想告诉林澈。
总而言之,她保持着缄默,一个字也没有提起。
***
晚上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湿气又凝成飘飘渺渺的雾霭,在寒意中一层一层扩散。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路灯光芒粘乎乎地裹作一团。
“我们是等公交,还是走回去?”
林澈看着站牌,问了一句。
迟迟没有回答。
方棠盯着公交站的广告牌在发呆。
中间夹着的巨幅海报被抽走了,没来得及替换,那里空荡荡一片,能看见另一边模糊的街景。
站台上的日光灯烤着,雾气让玻璃微微发白。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
像小学生一样,想要在那层浅浅的白气上写点什么。
其实她想写“林澈大笨蛋”。
不过半天没下笔。
到最后,方棠张开手指,将手心轻轻贴在上面。
一个完整的手印形成。
大笨蛋林澈没再出声。
他只是眼睛闪闪看着她,目光清澈。
片刻后,站到玻璃另一端。
人影隐约浮现。
方棠愣了愣,将上面一层水汽轻轻抹开,看到林澈在光影间对她笑了笑。
太阳一般的笑容。
让人心情很好。
他同样伸出手,在另一扇玻璃上也按下手印。
和她重合在一起。
那手掌比她大。
手指修长白皙,压在玻璃上,虽然雾气很淡很淡,可神奇的是,每一根纹路都仿佛清晰可见。
郁结了好一阵的心情渐渐舒缓,贴着玻璃的手心微微发烫。
温暖的站台,温暖的薄雾。
十厘米不到的广告牌厚度让方棠突然从梦中清醒——林澈真高。这样直接地面对面,她必须微微仰起脸。
她清晰记得小学时的林澈,只比她高了一点。
一丁点。
潜移默化的改变很难察觉。
不知何时。
“大型犬”的体量快容不下他了。
大型犬。
方棠不禁笑起来。
收回手后,飞快往玻璃上书写。
工整的字迹一个一个显现。
“我们走回去吧。”
好。
林澈笑着回。
“听你的。小主人。”
***
要过冬的小动物,会在冬季来临之时藏好过冬的食物。
而介于成熟与幼稚年纪之间的孩子们,在冬季来临之时,藏好的不是食物,是心事。
就连徐思齐也因为11月的月考成绩不佳而唉声叹气。
唯一一个乐天派就是江简了。
多好,右手骨裂,他有至少两个月的时间不用做作业。
但也有坏处,坏处是他所演的角色被顶替掉了。不过这比起两个月时间不做作业,算不了什么。
虽说这个月忙于音乐剧,但方棠的成绩依然有显著提升。
明显林澈那一套基础训练法起了作用。
她考了年级200名整。
比之上次进步了80多名。
而忧国忧民的林澈同学,依然没能夺回第一的宝座。
好歹守住了第二。
倒是唐放,成绩掉到了年级第五。
月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正好是英语社持续一周的联名弹劾活动爆发的那天。
虽然大家设想的是万人联名,但实际上,英语社所有成员加起来,也不过才60多人。
博喻一个年级有数以千计的学生。
其中百分之九十都忙于学习,忙于应战高考,不会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社团活动上。英语社这人数,已经能称之为巨型社团。
不管怎么说,巨型社团的60多人一个不落地全部签了名。
然后,由英语社长和唐放递到校领导手上,再和校领导周旋。
方棠站在教学楼大厅看榜单的时候,听见背后一串脚步急急忙忙的过去。
眼角余光瞥到刘妍的影子,还有另一个女生——也是英语社成员。
她们声音很紧张。
刘妍问:“佟主任真的很凶吗?”
女生回答:“都拍桌子了,能不凶吗?”
“那社长呢?社长去哪儿了?”
“不知道!佟主任那里只有唐放。”
女生想想,又补充。
“但我听说,社长去校主任那里的时候,当场就被罢免了社长职位。虽然英语社马上就换届,但以这种方式换了社长,还是有点,那啥……”
罢免职务。
刘妍心里顿时一紧,脚步愈发急促!
上楼的时候女生犹豫一下。
“我……”
刘妍懂她的意思,没有强求。
“你先回教室吧,我一个人上去就行。”
“好,那有什么事给我发短信。”
这种说辞只是客套。
刘妍胡乱点头,继续往上跑。
到佟主任办公室门口,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到里面声音。
“你当学生会会长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协调好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你怎么做的?你带着学生来造反,你这个会长还想不想当了?”
是佟主任在说话。
有点怒意,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唐放的话语半分不停地响起。
“佟主任,参与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只是作为代表被大家硬推了出来!”
前一句飞快吐出后,似乎思索一下,才接着往后。
“更何况,英语社和辅导老师之间发生了矛盾,我认为我现在做的事情,正是在寻求解决的方法。”
深沉厚重的嗓音。
用高一那群沉迷偶像剧的女生的话来说,让人觉得很man。
然而,这迷人的声音却让刘妍的心尖一颤。
刚才头脑发热,差点破门而入。现在走廊上回旋的风猛烈袭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我怎么觉得学生会会长什么实事都没做过?
忘了是哪天。
可能是“其实是林澈帮忙,英语社才能参演”的消息传出来的那天,有个社员突然说了这句话。
刘妍的失落姑且按下不提。
她在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抬头往唐放方向望过去。
对方显然也听见了,稍稍拧着眉,又酷又帅的模样。
这句话是个开头。
那之后类似的评论越来越多。
虽然大家尽可能瞒着唐放,但却瞒不过隐藏自己和唐放关系的刘妍。
怎么能那么说呢?
刘妍想。
可是仔细一算,也难以反驳。
有句俗话,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组织学校活动。
林澈给做了。
第二把火,让英语社参演。
林澈也给做了。
……
虽说唐放没和任何一个沾上边,但这不能怪他。
只能说,是老师们过于偏心林澈。
你看第三把火——学生要弹劾老师,这种民间反抗意识崛起的事情,不就有唐放揽头了吗?
不。
这样说也不对……
刘妍总是很纠结。
和纠结于到底是亲近方棠还是疏远方棠的心态不一样,她是在纠结一个完美的说法,让唐放变得更完美。
现在她的说法自相矛盾了。
唐放刚才的声音有些意难平,兴许还显得不那么叛逆不羁。
——他本来就不是叛逆的人。而且,他很正直,是因为太正直,才会那样和佟主任说……可能他只是觉得那样的处罚不公正而已。
刘妍想。
毕竟唐放决定牵头之前,有几个人曾不爽地问:“学生会会长,你到底管不管事?”
唐放是被逼着站出来的。
他不应该背这口黑锅。
然而这样一粉饰,又推翻了刘妍之前说的“他很有学生会会长的责任感”。
她站在窗边。风把窗户拍得砰砰的响,转角植物猛烈地摇晃。她指腹贴在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