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帽子又啃了一口鼠肉:“那个洪大户就是土霸王,最有钱的那个。”旱烟袋往后瞅了瞅,发现附近没有外人了,这才吧嗒吧嗒抽烟:“看到小女娃身上的红衣没有?”“啊?”“这小女娃就是要送给洪大户的。”灰帽子迷惑了:“送给……洪大户?”“洪大户的正房十多年前就死了,后面一直没再续弦,身边也只有两房小妾,你道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跟我们不一样咯,对漂亮女人没有兴趣,只喜欢收养‘义女’。”旱烟袋呸呸两声,“听说这些年他收养的义女都快十个了,收来的时候都是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还得穿着红衣,个个都像娃娃。”灰帽子也听出不对劲了,挠了挠胳膊:“收乾女儿?他怎么有这个嗜好?”“你真不懂呀假不懂?”旱烟袋给他一个不屑的白眼,“那些小女娃子被打扮得漂漂亮亮进洪家的宅子,但没有再出来啦。”灰帽子毛骨悚然:“死了?”“别的我不知道。”旱烟袋吐出个烟圈,“我小侄子在他家打过长工,说有天晚上管家派人偷偷运出个麻袋,不小心掉地上。我小侄子解手路过,正好看见麻袋里面露出一张人脸,也就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娃,白惨惨,脸上全是伤,看起来已经断气了。”灰帽子“嘶”了一声:“没人管?”“谁管?”旱烟袋摇了摇头,“洪大户是当地一霸,据说他的‘义女’都是买来的孤儿,没人会去追究。”“孤儿?”灰帽子向马车望去一眼,“那小姑娘可不是孤儿。哎你是不是猜错了,说不定人家父母就喜欢给孩子穿红衣。”“不过小娃子衣裳是崭新的,鞋子那么破旧,都快穿帮了。”旱烟袋想了想,“我婆娘过年给儿女添衣,从来不会漏了鞋子。”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讲得也对。他们或许不去洪岳镇。”话题有点沉重,旱烟袋不吭声了,埋头抽烟。千岁听到这里,绕去最近的一辆马车后头。果然,那红衣小女孩就躲在车辕后方静静发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着跳动的火光。旱烟袋这老江湖的眼光果然犀利,小姑娘的衣裳很新,鞋子却旧,边缘还有些破损。这么冷的天气,风一吹就冻脚。她站久了就得轻轻跺脚。千岁凑近她,伸手在女孩面前晃了晃。果然,这里人人都看不见自己。她烦躁地叹了口气。这时女孩忽然撒腿跑了,跑向最远也是最破的一辆马车。车里有灯光。虽说千岁一心想找出破局之法,这时却也被莫名吸引,跟了过去。女孩奔到车边,车帘子正好打开,一个中年妇人走下来,没好气道:“叫你半天,不知道回话?”小女孩往远处的小树林指了指:“茅房。”她说自己如厕去了,妇人的脸色才有缓和,然后塞给她半个馒头。“别乱跑,别把新衣服弄脏了!”妇人年纪不到四旬,微胖,看起来只是普通农妇。千岁皱了皱眉。她当然没有养娃经验,但这么大半夜放孩子自己去荒郊如厕,一般的父母干不出这种事吧?帘缝不严,她瞥见里面还坐着一个男人,身上戴着厚被:“姚姚你站外头干什么,风都带进来了!”妇人赶紧将女孩带上马车。千岁微一侧身,也挤了上去。随后,妇人就捂紧了车帘子。女孩手里的馒头又冷又硬又噎人。她一边坚持不懈地小口啃咬,一边问这对男女:“我们还要走多远呀?”妇人看了丈夫一眼,男子往被里一缩:“洪岳镇,明天傍晚之前就到了。”千岁听得眉毛一挑,果然是洪岳镇?小女孩听了却不显出害怕,反倒眨巴着眼睛问:“爹爹要去看亲戚。我们有亲戚在那里吗?”“有啊。”男子顺口道,“是我三姨丈的表亲……嗯说多了你也不明白。”“我们要住多久?”男子不耐烦了:“不是跟你说过吗,住个四五天就得回来了,得陪你哥哥去提亲。”“别凶她。”妇人却戳了戳丈夫胳膊,转而对小女孩和颜悦色,“姚姚啊,洪老爷是个大善人,对我们很好。你要乖,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听话,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洪老爷住在大房子里吗?”“对。”男人接话,“洪岳镇最大最气派的房子就是他的。”女孩想了想:“我要回家!”“现在不行!”男人沉下脸,“去完洪岳镇,才可以回家。”“那我要新鞋子。”女孩退而求其次。这是要挟?男人板起了脸。妇人却想也不想就笑道:“好。回家以后,我给你买。”女孩把半块馒头吃完了,想喝水。男人递给她两个木头杯子:“下去营火边上,找人给你热水,顺便给我打一杯来!”女孩乖乖拿着杯子下车了。妇人待她走远,才问丈夫:“洪老爷能给多少钱呀?”丈夫竖起五个指头。“五两?”“没见识!”男人好笑,“是五十两!”“啊哟,那可真不少哪!”妇人舐了舐唇,“足够阿义去提亲还有剩!”“养个赔钱货还能赚钱,这就不错了。”妇人到底有些不安:“洪老爷真有那些古怪嗜好么?”“别净听人胡说八道!”男人安抚妻子,“你知不知道洪老爷做过多少善事?给乡里修路铺桥,那都是积功德的。姚姚给他当义孙女,以后吃喝不愁、穿金戴银,比咱们日子不知好过多少。咱老了以后,说不定还要找她接济接济。”“哦哦,那就好!”妇人听得心向往之。千岁站在角落里听得摇头。这时一阵风刮过,掀起棉帘子,她趁机就出去了。这对夫妻居然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专好yòu_nǚ 的老头子。饶是千岁知道民间从来都有卖儿鬻女的买卖,但像这样主动推着亲骨肉进火坑的,她还真没见过几回。她走到小姑娘身边,见后者一本正经向篝火边的旅人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