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走进正房的房门时,她的脸色终于一沉到底。
外间只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厮正趴在桌上睡觉。桌上唯一一支蜡烛在夜风里抖抖索索,近看了也没觉得明亮多少,反倒是将整间屋子都衬出一股寂寥荒僻的味道来。李凤宁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打开盖子就着烛火一看,里面只剩下小半壶早已凉透的水。
李凤宁一怒,伸手重重拍在桌上。
“乓”一声,桌面一震,酣睡的小厮身子跟着一震。他本就没坐实,身下一错劲人就从椅子上摔下来,额头被椅子的扶手一挂,立时就红了一道。他也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就抱着头嘴里一阵求饶,“拢香哥哥,小绿不敢了,小绿再也不敢了——”
李凤宁才眉头一皱,门外突然喧哗起来。不过抬头的功夫,一大群人就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当先的女人看着有四十多岁,一身黑底红色凤纹的宽袍大袖,头顶镶玉的金冠。她面容看着与李凤宁颇为相似,只是一派沉肃板正,看上去似乎是个颇为严厉的人。冠上能用金玉,衣衫上能绣凤的,这座王府里也只有魏王李端一个了。
而跟在李端身后的男人看上去三十过半。他面容清秀,虽然用的簪佩极少,搭配得却极精心。此人姓杨名篱,是已故凤后赏给李端的宫人,王府二小姐李鸾仪的生父。虽然李端没有给他请旨封为魏王侧君,房里人也不止他一个,但正君过世后却是他一直管着王府内务。
紧跟在杨氏身边的小厮,看上去年纪倒与李凤宁差不多。他本像贴身小厮一样扶着杨氏,见到李凤宁后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原来脸上一股遮也遮不住的志得意满,现下却变成了一片心虚。
这三人之后,便是一群仆妇和执灯的小厮了。
一行人进来之后,见李凤宁站在屋子中间都是一愣。李端表情严厉的表情平和了几分,但杨氏却在愕然后狠狠瞪了身后的小厮一眼。
小厮惴惴地看向李凤宁,却见李凤宁也正好看向他。他一惊,下意识要低头的时候手上却被杨氏一扯。他惶然间抬头,却见杨氏朝他示意的眼色。他一咬牙,猛地朝前扑了过去。 “小绿,你,你怎么样了?”他将坐倒在地的小厮紧紧搂紧怀里,“你这傻孩子,该我做的只要挨到我回来就行了,何苦替我……”他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小厮,蜷成一团的背影在众人眼里竟是在发抖。
什么叫“挨”到他回来?
李凤宁看着小厮,本来就不愉的脸色更加阴沉,渐渐凝聚起一片冰霜之色。
“下人是该教些规矩的。只是……”杨氏轻声细语地说。
“你又做了什么?”之前表情一度平和下来的魏王李端又皱紧眉,语调里隐隐地压抑着一些不耐和失望。
“有个门房对凤儿无礼,凤儿在门外,”杨氏停了停,咬了咬嘴唇,声音更细柔了,“教训了……一下。”
这听上去似乎刻意回护的话,却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李端当时就沉下脸,重重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出息了。”李端沉下脸对着李凤宁喝道,“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回来就拿下人撒气。”
李凤宁一愣,须臾就反应过来。只是她才张开嘴似乎要解释什么的,却在听见李端的话后用力抿紧,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了。
“殿下不要生气,凤儿……”
“什么时候轮到你叫我凤儿?”把嘴唇抿到发白的李凤宁突然冷笑一声,斜睨了男人一眼,眼神里尽是轻蔑。
男人脸色一白,头低了下去。
“放肆!阿篱伺候我那么多年,还是你二妹的父亲,你就这么跟他说话?”李端朝李凤宁一声怒喝,“你还有没有规矩?”
“殿下,”杨氏轻扯了扯李端的袖子,朝她摇摇头,“大,大小姐说得对,是我逾矩了。”
李端眼神一软,伸手拍了拍男人的手背。而男人则朝李端柔软地笑了笑。
“放肆?”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互动落在李凤宁眼里,却只是让她眼神更冷,她语调陡然轻柔起来,“不知‘殿下’今日光降,有何要事垂询?”虽然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几乎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了,满满的讥刺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李端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知殿下现今又是因为什么才回的安阳,能拨冗到这里来看一眼,还真是这些花花草草的荣幸。不劳您多问,我直接认了吧。”李凤宁冷笑一声,“我还真是在挹翠楼住了半个月刚回来,现在就是银子用光了回来拿。”
“你居然,居然真的住在青楼——”李端怒极,却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混账!”
“无论您是来干什么的,您自便。”她刻意弯起唇角,“我这就回挹翠楼去了。”
李端愕然间,转而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氏。杨氏一愣,正要急急地解说什么的时候,李凤宁却推开堵在门口的仆妇,大步朝外走去,眨眼消失在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