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昏沉回到清明的刹那,首先闻到一股淡香。
草原上的帐篷总有种皮子的膻味,所以即使这香淡淡的,对他来说却像白布上的墨汁一样醒目。
初闻有点甜艳的香,多呼吸两次就渐渐像起了冬天暖暖的阳光,轻易地从鼻端沁入身体的每个角落,所以……
习惯起来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他慢慢睁开眼睛。
与草原迥异的风格于是映入眼帘。
赤月帝王的床榻,大得就跟草原上的小帐篷一样。深棕色的床柱上雕刻着实在过于精细的花纹,虽然他能知道这种一层下头还有一层的雕工委实精湛,却认不出上头哪怕是出现最频繁的鸟类是什么品种。
他本是侧趴在床上,企图翻身仰躺的时候却实在忍不住轻吟了一声。
腰实在是酸软得……
“王子,”有人声突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响起,“奴服侍您起身。”
他眉头微蹙,抬眼看去。
有个宫侍贴床沿站着,他倾身把一件白色的什么衣裳递到了……
他必须坐起来才能够到的地方。
他看了看宫侍手里的衣裳,又将目光转回宫侍脸上。这宫侍约莫二十不到的年纪,眉眼之间实在有一股明秀婉然的味道。宫侍虽然低首垂目企图装出十分的恭谨,奈何他却是躺着,所以便把那眼里的不屑瞧得一清二楚。
寻这么个过来,是想叫他自惭形秽的意思?
瞬间觉得有些好笑。
就是在草原的王帐里,也有大把长得比他好看的男人。
如果那个人真的这么看重容貌,在他第一回来安阳的时候,她甚至都不会出现在龙阳舍馆里。
“凤宁呢?”所以他只是扔下那么一句,心里自然是半分不快也没有的。
而宫侍却十足愕然,他像是花了好长功夫才找到舌头一样,“王子慎言!陛下的圣讳可是……”
“圣讳?”多西珲虽然赤月话说得好,这种文绉绉的词上到底略差了些,要想一想才明白,“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不然为什么要起名?”
“在说什么名字?”殿外,有人大步而入。
站在床边那个身体一震,他满脸惶急,急急忙忙伸手似是想要拉他起来。但是从外头进来那人实在走得太快,几个呼吸功夫就要到了,宫侍见他对自己伸出去的手相应不理,一咬牙跪伏下去,“叩、叩见陛下。”
“一直睡到现在?”她脱了那顶除了没玉石串看上去跟昨日一样的大帽子后就在床边坐下,俯身探手,温热的手掌就贴上了他的脸颊。
“启禀陛下,”被床挡到只能看见背脊的宫侍大声回答,“王子醒来有半刻钟的功夫,奴正服侍王子起身。”
这话听着倒是平常,可只略微细品一下,就能发现不对。
除了凤后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在皇帝的床上留到整夜,这是明文写下来的宫规。如果她临走时吩咐过不要打扰可算是特例,但他醒了自然该立刻下床。服侍起床都半刻钟了他还躺着,显见是根本没打算守规矩的了。
想明白这层之后,他却只是只觉得好笑。
小时候其实也没少见这些的,但他是驲落汗赐名“宠爱”的孩子,地位自与寻常儿子不同。如今这兜头当面使出来的绊子,竟是别有一股新鲜的感觉。
与他近在咫尺的她显然也是明白的,因为她眸中闪过一丝恼意。
要真让她开了口,事情就没法转圜了。
所以他突然抬起头,一口咬上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她虽然微愕,却依旧顺着他的意思伏低了身体,她双手支撑着身体,虽然贴得他极近,却绝对不会压到他。
最叫他迷恋的,就是这种不经意的温柔。
一股子欣喜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弥漫到全身,于是虽然已经达到了不让她说话的目的,但是他却反而恋恋不舍起来。
临时改变主意……
又有什么关系?
他将舌伸她的双唇之间,攫取那令人迷醉的甘甜与温暖。
他是一个欲望深重的男人,他的想法离经叛道,就连最疼爱的妹妹他也不敢诉之于口,他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这世上还有人能够理解他。
但是,她明白。
他伸手环抱住她的脑袋,让她与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然后肆意舔吮。
她不止能洞察他的野心和阴谋,她不止会纵容他,她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理解与认同,每次的每次都能令他连心都……
不,是整个灵魂都为之颤栗。
所以,他说过的话是真心的。
他没有殉情的打算。但假如她不在这个世上了,这个世界会无趣到让他不想待下去而已。
唇舌纠缠之间,她舌尖一抵。
他下意识就松开了手,喘息着抬眼看她。
怎么了?
她眼神有点闪避,“饿不饿,吃点东西?”
她这是……
他眼睛微眯。
昨日登基,今天该去拜先祖。瞧她这身繁重到能压死人的衣裳,显见是刚从太庙回来。昨天回来时累得脸都发白了也不见她推拒他,今天又不算很晚……
所以,她只是回来换身衣服。也所以,她是打算去见那个“他”的。
“有什么能吃的?”他掩下心里阴阴的不快,用涩哑的声音问她。
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