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宗正寺卿李正芳的生活是水深火热,那大理寺少卿韩谦就是直接被人架到了火上。
差不多已经要烤糊了。
韩家的确是书香门第,可与安阳著姓比起来还差着那么一二分,否则当年她舅父也不会嫁给昭容所出的和郡王。虽然后来她舅母一飞冲天了,可她舅父却又早早过世。韩家不敢消耗死人留给皇帝的那点美好回忆,只能夹起尾巴来好好做官。
她好歹熬到了表妹李贤登基成帝。
李贤自加冠起就封了太女,行为处事上就更像个皇帝。她着眼处在大局上,自然就不会特意看顾自家亲戚。可皇帝的外家到底不同,就在韩谦刚刚感叹做事终于不用束手缚脚的时候,在她偷偷乐了才两年多的时候,她的表妹驾崩了。
这一道晴天霹雳,几乎把年近五十的韩谦给劈懵了。
接下来能怎么样呢?
李贤在的时候韩家都不敢怎么出格了。李贤一去,韩氏就更没法如何了。如今又在争帝位的时候,韩家端坐着不对还能叫旁人忌讳几分,一旦上窜下跳,指不定就招了未来皇帝的眼,成了下一个萧家。
就在韩谦三令五申家里几个小的不许闹事的时候,第二道晴天霹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劈了下来。
先有魏王府李鸾仪发现有人偷卖御赐金马鞍碎片,后有刑部在贼窝里起出兵器陶范。
本该赏了给驲落的东西变成碎片出现在安阳,就叫人不由去想当时装进箱子里还把地面压出深痕的到底是什么。现下都搜出陶范来了,可不是连想都不用想了?
赤月律法不许随便卖开刃的家伙。打铁铺子里铜箍铁壶随便卖,但是像铁钎子那种能扎死人的玩意,卖一根出去都要记录在案,按时呈报给县衙。
寻常人私自打把菜刀出来都是抓进去吃牢饭的结果。若是造出来的兵器是送给驲落,那便是再明白不过的通敌叛国。
这事,能是个小毛贼办得下来的?
照常理看,要么是谁真的干了这该抄家灭门的事,要么就是有人存心陷害。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韩谦倒是愿意相信是后一种可能。但无论到底如何,里头牵扯实在太大。有李贤在,她还能有骨气地来一句“秉公办理”而已,现下这一潭子水浑得看不清底,偏生局势又到了整个朝堂几千双眼睛都盯着她的时候。
坐在大理寺衙门自己房间里的韩谦,瞪着书案上那摊开的卷宗,脸都木了。
“大人,秦王殿下来了。”两声轻叩之后,有老吏引着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韩谦愣了会,才想到要起身相迎,只是当她抬眼看见对方也是一脸肃然后,不由苦笑道:“凤宁想是也听说了。”
“敬德打算如何?”
表字敬德的韩谦闻言却是微怔,然后又朝李凤宁那里看了眼。
她如今将要五十,又因与李贤亲近所以也好算是看着李凤宁长大,虽然之前秉着李贤的意思把李凤宁拉到审案公堂上当压阵的黑脸来用,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把她当孩子来看的。
只是如今这一看去,只觉得坐在她对面的人年轻倒是年轻,那双眸子却异常沉稳,但凡不笑的时候,那气势竟叫人联想起饮过人血的长剑般冰冷锋锐,仿佛说错一句话,那把长剑就会划过来切断她的脖子一样。
她现在算是知道一点,为什么李凤宁在的时候审案特别顺利了。
“现在还能如何?进不得,退不得的。”韩谦说,“倒是凤宁此来,有以教我?”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李凤宁还真不愧是李贤教出来的孩子,长眼睛的都知道她对自己人好。眼下她既然身为秦王,能做的比白身时也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她若觉得韩家同她也是“自己人”,关键时候拉一把,至少韩家上下十几条命是安全无虞的了。
“我也不跟你说那些有的没的。”李凤宁微一抿唇后道,“您还记得母皇孝期时,诚郡王府打死了一个怀孕的小侍吗?”
这一段公案,是个安阳人都知道。韩谦也知李凤宁不会无的放矢,便继续问道:“那个小侍,与如今这个案子有关?”
李凤宁冷笑一声,“大理寺牢里那个,正是那小侍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