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颛在门口深深呼吸了一口冬日冰凉的空气,才伸手去叩门,沉声道:“殿下,程颛求见。”
程颛的娘原是连家的佃户,因主人家赏识才进了连府做事。后来程颛又因这点缘起做了连大小姐的书僮,兢兢业业三十多年后成了连府的管事。程颛一直觉得是连府主人宽和才有了她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所以她一直都很感念。
也所以在连大小姐招她去书房,说是让她来皇女府做总管的时候,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即使到现在她依旧没有决定,到底是该把这个皇女府总管一直做下去,还是……
在府内按部就班时就功成身退?
“进来。”屋里头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
程颛定定神,才推门而入。
将作那里常年备着屋苑和大家什,预备着给皇帝赏人用的,所以这间皇女府才起得那么快。屋舍看着新模新样虽好,可里头一点摆设都没有也忒不像样。新刷的白墙被那空荡荡的百宝架一衬,愈发寒碜了。
“什么事?”皇女府的主人开口问道。
像是要拿哪本书似的,这位如今才刚满十九的“皇女”正抬着手站在书架前。因程颛进来,她收回手然后转身面对着程颛。
她身上穿了件月白的棉袍,虽然料子用得不错,却是半旧的。衣领袖口的青色镶边和腰带倒是带花的,可也是布料本身的纹路并非绣上去的。而金玉之类,更是通身上下一点都找不到。
程颛不由想起魏王府打发人送来的那些东西。
寻常人只听到“王府”便一定会朝豪奢精致那里想,程颛又深知李凤宁极得先帝和今上的宠爱,生怕那里头有什么金贵东西磕碰坏了,于是亲自带人拆看分拣。
谁想一打开来,不止没什么贵重物件,连衣裳都是细棉居多。虽然这些东西放到寻常人家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可绝不该出现在一个亲王嫡女的柜子里。程颛也是到那个时候,才终于信了那时从宫里传出来的话。
“凤宁这孩子很不容易”。
“殿下若是有空,府里许多事要等您拿个主意。”程颛恭恭敬敬地说。
“第一桩,这‘殿下’两个字我听着刺耳,改了。”李凤宁眉头微皱。
程颛一愕。
才泛起的那些感叹瞬间清了个一干二净。
连家素重规矩,不止定省膳宿都有时刻,称呼方面也有规矩。这位可是先帝都下旨认了的,现下居然说殿下听着刺耳。
只是程颛再一看,李凤宁那双眸子与其说是平静无波,还不如说是满含探究意味地看着她,心里便是一凛。她连忙收摄了情绪,先应了声,“是。”略一顿后又道:“那就称呼您为‘主人’?”
“可以。”李凤宁眸光一闪,“你刚才说想问我什么事?”
“将作那里照例做活做到腊月底,所以还剩了后边几个院子没做完,还有园子里花树也没种。”程颛照之前想好的,先捡了轻省的来说,“您看是等过了正月就叫她们先把房子盖完,还是等开春了与花树那些一起做?”
“种花树虽然不吵闹,后院挪进挪出也是件麻烦事。”李凤宁立刻就说,“等开春了一起吧。”
这府里如今虽没有正经男主人,可“后眷”却已经有了。前日梓言跑到大门口已经不像样了,这位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抱进怀里,简直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如果这位真的像流言所说那样在青楼一住半月不回,那程颛还真是没法下决心为这样的东主做事。
如今她既然能说“后院挪进挪出”,显见还是知道避讳的。程颛这才算略放下了点心。
“另有一件,便是府中如今有八十七人。宗正那里先点了我……”第二件要说的便是人。程颛虽还没下定决心当这个总管,可既然身在其位便不能懈怠。于是她辛苦背好了所有人的姓名来历,打算今日一并向李凤宁禀告了。
可没想她话没说完,李凤宁便抬手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你既是总管,分派人手便是你要做的事,这些不必说给我听。”
程颛瞠目。
这怎么可以?
只是她才刚想开口,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她只好停下来。外头一声“凤宁,是我”令程颛皱起眉,而李凤宁的“进来”更是令程颛讶然。
如今程颛说的也算是正经事,让一个通房进来算什么?
只是心底虽然不高兴,程颛依旧在门被推开的时候低了下头。
一阵脚步声后,是碗碟碰撞的轻响。
“怎么用人你看着办,不过首先规矩要立起来。”李凤宁说。
一旁的梓言放下托盘后,居然伸手从李凤宁书案上抽了纸笔过来。程颛看得一呆,险些连李凤宁说什么都没听见。
“不只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李凤宁却一脸自然,仿佛没见梓言的动作一样,“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事情做好了怎么赏,赏多少;犯了规矩该怎么罚,这些都是现在就要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