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子之前,满赤月无人不知的殷大人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所以这殷家与寻寻常常就能上溯个十几代的世家不同。由于殷府是左一片右一片扩出去的,自然也就无甚规制可说。也于是从殷府花园隔了一块出去自立门户的范宅虽占地不小,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几进几出。
因两家之间的院门一直不曾封死,也于是李凤宁去范家根本不用朝外绕行,直接穿过院门就是。虽然她不是去看望范母与范父的,可去了人家的家里,也不能当人家长辈不存在。所以李凤宁先去了正房,与范父上官氏闲话几句后便告辞出来。
“殿下请留步。”
李凤宁才踏出正房门口,没走几步就听后边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她略一怔间回头,却见是范聿的夫郎俞氏。
范家一共两个孩子。虽然说起来长女范聿一样是表姐,可到底不在一处长大。她与范聿都不算亲近了,与范聿的夫郎自然更是疏远。此刻见他特意追出来,便觉得有些奇怪,“是表叔叫我?”
“正好要送些东西给随儿,与殿下一起过去。”俞氏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说是要送东西,可俞氏手里空空,身后连个小厮都没跟着。李凤宁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俞氏借机跟她说话,便点了点头后当先朝范随的屋子走过去。
“我不在京里这段时间,随儿麻烦您了。”
李凤宁说这话时,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殿下这话说得。”俞氏在略落后李凤宁一步的地方说,“随儿是阿聿的亲弟弟,自然也就是我的亲弟弟。咱们一家人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倒是我们该谢谢殿下替我们照顾随儿才对。”
李凤宁先只当俞氏快人快语,只他这话细品之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她才脚下一顿,就听俞氏又接着说了下去。
“听说您离京之后,魏王府把您原来用过的东西都送到了皇女府。我在想那其中如果有随儿的细软,方便的话还请您支个人给我们送回来。”
李凤宁眉头皱紧,霍然转身。
而俞氏居然下巴扬起,毫不示弱地瞪着她。
“这是你的意思,”李凤宁勉强压抑下怒气,却怎么都无法掩盖声音里的冷硬,“还是随儿的意思?”
“您这话说得好笑,什么叫谁的意思。”俞氏也冷笑一声,“您都替那个孩子寻好妻主了,难不成到时候花轿还从您的皇女府抬出去?还是您让那孩子将来怎么跟他妻主解释,他的贴身细软在他‘从表姐’的身边?”
仿佛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来,瞬间浇熄了李凤宁所有的怒气。
对啊……
临去燕州之前,是她让范聿去看看孟溪这个人。如今两个月过去,再怎么看只怕也都该看好了。就算孟溪不好,那个孩子也总要成亲的。而不论他嫁给谁,都没有再把贴身细软留在她这边的道理。
再想深一层,何止是睹物思人不好?不想他的妻主疑心他们之间的关系,李凤宁今后只怕是连书信探问之类的事都最好不要做。连表姐弟都容易招人闲话,更不要说什么“一起长大的从表姐弟”了。
也就是说一旦随儿成亲了,他就会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吗?
“随儿先前大病一场,现下还是没有胃口。”许是李凤宁表情太过茫然无措,俞氏的声调也软和了几分,“您待会劝他多吃些东西。”
一听随儿病了李凤宁便眉头一皱,再听俞氏说他居然病到没胃口更是心里一紧。她竟是不顾身边还有个人跟着,一路朝范随的屋子里疾步而去。
只留下一个瞠目的俞氏,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
李凤宁在范家自然熟门熟路,没多久就走到范随的屋子门口,在门上敲一声道“随儿我进来了”,也不待里面答应就推门而入。
屋子里一股药味却凉飕飕的,居然不比外头暖和多少。李凤宁先是生气,可转眼就看见炭盆被远远地扔在角落里。她愕然间,下意识朝右看,果然在东边窗下的榻上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么冷的天,窗子开那么大干什么?”李凤宁一边说,一边朝窗边走去。
斜倚在软榻上对着窗外发呆的随儿似乎这才发现有人进了他的屋子,缓缓地转过脸来。
随儿简直瘦脱形了。
眼睛眍下去,肤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神更是木木呆呆,盯着她好一会跟没看见她似的。
“这是怎么了?”李凤宁大惊失色,几步窜到他软榻边坐下,探手就摸了摸他的脸,又伸手在他肩上手臂上摸了下,只觉松松垮垮的衣服下骨头硬得戳手,“怎么病成这样了?大夫怎么说的,现在还没好吗?”
李凤宁这一阵摸索之下,随儿终于是有了反应。他抬起瘦了之后愈发显得又大又黑的一双眸子看着她,竟满是哀怨。
被那么双眼睛一看,李凤宁心里一窒,却也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儿?”她轻柔了语调,根本不敢大声,“跟我说话好不好?”
随儿却只是看着她,扁了扁唇却依旧不说话。
“我去叫你姐夫进来?”李凤宁说着便站起身想要朝外走,谁想衣服一角突然被一扯。她下意识低头看,却是随儿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子下伸出来抓住她的衣服,她再抬头时,随儿那双大眼睛凝起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