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内城的一座府邸门前。
站在门外只能看见一点冒出墙头的枝叶,而延伸到视力范围的尽头才拐弯的粉墙,虽然换了其他地方能叫人惊叹一下,可在安阳内城里也不过是个寻常而已。整个大门完全没有半点金碧辉煌的意思,除了干净整洁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只不过整个安阳,或者说整个赤月能站在这里还保持平常心的根本没几个,就好像此刻站在大门开外几丈远的孟溪一样。
孟溪一脸苦恼地瞪着那块牌匾上已经不怎么锃亮的“殷府”两字。她不知第几次低头去看手里已经捏到皱巴巴的帖子,也不知道第几次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殷府的人……
为什么会下帖子请她“过府一叙”?
她娘在世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市令,官阶低到跟与平民百姓也没什么区别,她自己更加是个白身。要说弄错,帖子上她自己的名字还不至于弄错,所以这到底……
她这边还在天人交战,对面的小门却突然开了,从里头走出个黑衣小帽的门房。门房四下搜寻着,最后目光落到孟溪身上,她一溜跑过来先行礼后问道:“请问您是孟溪孟小姐吗?”
孟溪只能点头。
“我家两位小姐等您好久了。”这门房顿时松口气,“您请跟我来。”
两,两位小姐?
门房就这么等着她回话,如今再忐忑孟溪也说不出“不去”来,只得应了。她跟着门房从侧门走进去后,见有两个小厮正等着,顿时心里更加不安了。所幸小厮也不多话,只一两句话后便当先引路。一路穿廊过院时,孟溪也不敢随便打量,只好低头一路闷走,心里却更加惴惴了。
好长一阵,终于到了地方。
“孟小姐,请。”引路的小厮推开门后,反而后退了一步。
险些撞上去的孟溪一阵尴尬,“有,有劳……”
从门口看,只能看见一点廊柱和白墙。孟溪转眼看了看正用眼神催促她快点进去的小厮,带着几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感觉,一脚跨进了院子。
一步,然后就是一愣。
院子的台阶下,有个人在舞剑。
这人一身素白的宽袍大袖,手上握着三尺青锋。她姿态优雅曼妙,眼神专注又平静如水,剑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圆融的弧线,看来半分不带杀气,与其说是练剑倒更像是剑舞。
孟溪不谙武艺,看了一会也只觉得赏心悦目。
那人直到慢慢收了势,剑身在半空中停滞了好长时间才慢慢落下。然后额头微汗的人转过脸来。她先是眨了眨眼,有些意外的样子,然后她眼睛微眯上一点,唇角也弯起一点,看上去一副毫无城府,只是单纯高兴的样子,“孟姐姐,你来了。”
是李凤宁。
在辨认出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孟溪隐隐的担忧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孟溪的娘原是凉州江夏的市令。
边陲地界多的是过路行商,正经落地生根的店铺极少。也所以管市集的市令,根本就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官。孟爹死得早,孟溪打小跟在她娘身后转悠。所幸市集上善心人多,她打小吃完东家睡西家,正经读书的机会没有,倒学了一肚子零散奇怪的手艺。辨认草药,砌墙烧瓦,雕木刻石,大约就没有她不会的。
及至她娘在邺城外盗匪手里丢了性命,孟溪虽然也起过报仇的念头。可她连个状纸都写不利索,只能剑走偏锋朝更加迂回的办法去想。她想起她娘曾经对于邺城赌石风气的担忧,便想到了水车。有水车粮食就会好种很多。孟溪总觉得,满邺城的百姓不见得都那么喜欢投机取巧,总会有些人更愿意干些踏实的活计吧?
从凉州到安阳的路上还算顺利,可进了安阳城孟溪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她普通老百姓想要摸到工部库房,大概也只比登天简单了一点点而已。
而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她遇见了李凤宁。
她是没明白李凤宁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欣赏她,但这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了不是吗?
“大小姐,原来是你……”孟溪一放松,开口就说错话。她陡然反应过来,一脸尴尬,“呃,五殿下。”而叫了五殿下之后,孟溪又后知后觉地想到,她是不是该跪下磕头的?
“什么殿下。”有人懒懒散散,拖着脚步从屋里走出来,“你看这人像个‘殿下’?”
这人停在台阶上,从上往下仔细看了看孟溪,越看眉头越皱,然后还横了个白眼给李凤宁。
“殷六,殷悦平。”李凤宁却像没看到她的白眼似的,只是很随意地一指算是介绍了,“我表姐。”
“真是不容易。”那个被介绍作殷悦平的人一挑眉,“这辈子还能从你嘴里听到个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