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多爱骑马。相比之下,虽然稳当但明显慢很多的马车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不过殷六素来就怪,日日坐马车回家也算是在户部出了名。至少金司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八月初五傍晚,殷六自然还是照着平常的习惯,自衙门出来后就坐上自家马车。可马妇刚刚吆喝了一声,车帘一动,钻进一个人来。
本想着闭目养神一会的殷六一惊,睁开眼睛一看之后,反而又闭上眼睛,一边拉了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竟是懒得开口的样子。
“你这些暗格都是做着好看的?”那个不告自入的家伙在连续拉开好几个暗格后说。
能让这车妇一声不吭地放进来,整个安阳城里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我又不是开酒楼的。”殷六没好气地哼了一下,依旧闭目养神,“要吃东西回你自己家去。”
八月乃是一旬之末,户部本来就忙。而不少商队避过夏天的高温之后,都要乘着天气还算温暖启程上路,一时间东西两市进进出出的十分繁忙,所以正好管着这一茬的殷六自然也忙。
不过殷六与李凤宁两个打小就好,平常说话讽来刺去的只当平常。也所以当李凤宁没有照平常那样一句话扎回来的时候,等了好一会的殷六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她的表妹。
李凤宁自然还是那个样子,上等细棉的衣衫,通身上下一件值钱东西也不见的素淡打扮,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有点淡淡的,平时灵动水润的眸子里也是一股萧瑟的郁气。
殷六看着她好一会,然后慢吞吞地坐正了身体,正色道:“说。”
李凤宁咧了下嘴,却因为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笑意,甚至不能称为假笑,“邺城的事,听说了吗?”就连说话时,都有气无力的。
殷六眸色一沉。
这么大的事,殷家自然不会没有听说。而殷六还听到宫里赐笔墨去魏王府的消息,额外又替李凤宁担心过一阵,辗转听她乖乖闭门读书,才算放下心来。
“上回春闱还不够你闹的?”殷六瞬时语气就不好了,“你又去沾这些麻烦事干什么!”
“哪是我想惹事,那个姓季的跑来安阳,眼巴巴地候在太学外头就专门为的等我。”李凤宁冷笑一声。
“什么?”这回殷六是真的惊讶了,“她现在安阳?圣人下旨招她进京了?”
赤月对于户籍管理非常严格,而且是官员更甚于百姓。
像季芳洲这样领了任命去上任的官员,如果想要离开邺城只有三种可能。第一,吏部发放公文,通常是在调任、致仕或进京述职的时候;第二,皇帝下旨;第三,家中母父过世,官员需要奔丧的时候。除此之外,一概以“擅离职守”论处。这条罪名,可不是剥了官袍就能了事的,所以殷六只朝圣旨那里想了。
“她自己偷偷来的,还拦着我,让我安排她去见太女姐姐。”李凤宁厌烦地一摆手,“我觉得不妥,所以今天一早去了吏部的库房,看了凉州所有的官员名册。”
殷六一怔,随即撇了下嘴角,语气中似有不屑,“时蕴对你倒是客气。”她一顿,看向李凤宁,“然后呢?你看见什么了,让你拉长脸做出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殷六对着李凤宁素来就是这么说话,但是李凤宁这回却苦笑了下,“不看不知道,凉州那里都快成筛子了。”
“什么意思?”殷六眉头一皱。
“楚王、诚郡王和安郡王,一个个都把自己人塞过去。不止江夏,就连宣城都有。”李凤宁肩膀一垮,无力地叹了口气,她停了好长时间,“你说她们如今还缺什么?一个个的……”
殷六嘴唇一抿,随后冷笑一声,“你还少说了一个吧?你那个太女姐姐就是什么好人了?这么些年在外头……”
李凤宁眉头一皱,朝殷六瞪了一眼。
殷六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怎么?”
两人以目角力,最终还是李凤宁败下阵来。她朝后一仰,将手覆在眼睛上,“东宫没有产业,但是花销却实在不小。”
殷六见她转开眼,也不会拿这个继续刺她,只转念就明白,“是随儿说的。”
“原先我以为太女姐姐是为了无疾,才赏了季芳洲一个出身。”虽是庶女,也是东宫的庶女,亲生姑母乃是农家实在是不好听,“但是今天一看,季芳洲上任是在永隆廿二年的春天,无疾却生在廿三年的九月。”
俗话说十月怀胎。太女除非是神仙,才能预知一年半之后,她身边侍奉的一个宫人将会为她诞下庶女,否则无论如何季芳洲的上任也不可能起因自无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