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在银色月光照耀下的曹公山, 安静地如同万物都进入了沉睡一般的宁静。可只有在山里的人才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宁静, 而是死寂。
夏安浅躺在树上的枝桠上, 衣带头发都垂了下去。她看着上方密密麻麻的树叶,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劲风盘坐在大树底下,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残余的火星。他呆呆地看着那木柴燃尽留下的灰烬, 仰头看向树上的夏安浅:“安浅,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夏安浅愣了下, 沉吟了半天, 就在劲风以为她能想出个什么主意的时候, 她说话了,“不知道。”
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都是两难。
劲风经过了白秋练的事情之后, 早就不像从前那样觉得许多事情很简单。譬如说东郭予这件事情,就很棘手。
东郭予如今半人半鬼, 如果东郭予没什么问题, 半人半鬼也不是什么问题,谁也没空去管他。可东郭予是半个疫鬼, 按照他和安浅晚上所了解到的情况, 已经是相当严重了。
东郭予逃了三年多, 这三年肯定很多人要收他,不管那些染了病死去的人是不是他故意害死的,那些人因他而死是事实。不说人, 这曹公山漫山遍野的生灵,也有许多因他而死,除了……朝生暮死不值得一提的虫子,曹公山上除了葱葱郁郁的草木就没有旁的活物。
劲风听到夏安浅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知道的还不一定是事情的全部。安浅,我们是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赶紧离开,还是告诉鬼使大人,东郭予在这儿?”
夏安浅闻言,动也没动,手中就转出了一团雪花,朝他砸了过去。
劲风避开了那团雪花,怒目看向夏安浅,“安浅!”
夏安浅坐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话不要乱说。”尤其是要不要告诉黑无常东郭予在曹公山这样的话。
东郭予自知罪孽深重还躲在这曹公山,当然不想死。丽姬的嘴巴不把门,东郭予大概早就知道他们认识黑无常。这会儿的功夫,说不准东郭予在哪个地方偷窥他们,稍有异动,说不定他们就得倒霉。
劲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朝他勾了勾手指,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老在底下待着做什么,上来。”
劲风有些心累地叹了一口气,飞身而上,坐在夏安浅的身侧。
“好不容易遇见个故人,谁知道故人却身陷麻烦。安浅,我觉得我们还在真的不是一般的倒霉。”上一次遇见白秋练时的教训还在,劲风实在不想再看到一个从前的故人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他们又被牵扯进了什么爱恨情仇里去。
夏安浅闻言,却笑了起来,“有什么倒霉不倒霉的。你以为哪儿都不去,就在一个地方待着,就不倒霉了吗?该倒霉的时候,还是要倒霉,所以别埋怨了。”
“可我总是希望,能不倒霉就尽量别倒霉啊。我们离开江城的时候只是听说曹公山被蛇妖盘踞在此,无人敢进山。谁知道盘踞在这地方的不止有蛇妖,还有疫鬼。”
“没事,他要是敢动手,我也有招对付他。你看他开始以为我是跟丽姬打架的时候,来势汹汹,可是我的铃铛一出来,他不也受影响么?”
得益于夏安浅当初离开白水河畔后,老是心绪不宁,那时候鬼使大人说夏安浅身上戾气太盛,给了她两个铃铛。鬼使大人还叮嘱夏安浅,让她别小看了那两个铃铛,传说那是佛祖释迦牟尼尚未得道时,遗留在人间的。后来被一些得道高僧供着,时常听佛音,自有灵性,发出来的声音悦耳动人,又能令人平心静气,与得道高僧超度怨灵时的佛音差不多。
铃铛到了夏安浅手里,她也用得少。即使是她心中觉得十分不平静的事情,也很少拿出来用。
那两个铃铛被夏安浅转了出来,出现在她的手里。银色的铃铛,在月光之下,散发出柔和的光亮。
她想,也不知道黑无常是怎么想的,非要跟她说这两铃铛发出来的铃声能当超度怨灵的佛乐用。她要是真用了,那岂不是将自己当成了怨灵?
劲风默默地看了夏安浅一眼,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铃铛,又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他总觉得夏安浅是有些过于乐观了。那个东郭予,虽然看着文质彬彬,可给人的感觉特别不舒服。
而且身为鬼怪,东郭予又是被前任瘟疫鬼暗算,才变成这么半人半鬼的。大概心中也是十分不平衡的,说不准会使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呢。
就在劲风暗中发愁的时候,原本已经神游天外的夏安浅好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样,脸上的神色一变,整个人就站了起来。
劲风看向她。
夏安浅的手指抵在嘴唇上,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片死寂的曹公山,远处连绵不断的鬼火,还会有什么东西会在这午夜出现?
夏安浅闭了闭眼,忽然张开,那清亮的眼中闪过杀气。无数冰凌从她身后凭空出现,随着她的一声轻喝就朝四面八方散去。
“去!”
山林依然一片死寂,飞出去的冰凌就好似水入大海一般,除了打在树木上的回响,毫无回应。
没有回应就是一种回应,可这样的回应,让夏安浅直觉不对。
劲风也察觉到不对劲,站了起来,十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问道:“丽姬会跟东郭予一起暗算我们吗?”
夏安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见她双手张开,整个人飞了下去,缠在双臂的丝白披帛飘在她身后,显得十分飘逸。
要不是此刻非常时候,劲风都想赞叹一声,他们家安浅平脾气不太好,性格有时候也怪得紧,可胜在人长得好看,连带着一举一动好似都格外赏心悦目。
夏安浅抬头,见劲风还在树枝上坐着,不由得扬了杨眉,“你还在上面做什么,下来。”
劲风叹了一口气,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夏安浅:“我总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
劲风被夏安浅的话一噎,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地方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对吗?”
确实是从一开始就不对,但感觉不是这样的。夏安浅皱着眉头,她忽然抬起手,透过五指的间隙,能看到紫黑色天空上的星河,繁星点点。天空之上,居然有一只乌鸦飞过?
夏安浅一愣,她终于发现到底是什么不对了。
夏安浅捏了个手诀,几分细若毛发的冰针在月光下,还泛着银光,朝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