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芳动作顿住, 直起腰来, 她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个人。刘雪蓉死里逃生, 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陈舒珊气声道:“贱人!”
青稞道长看向陈舒珊:“陈小姐,她妒忌你,你卖了她?!”
陈舒珊伫立不动,隔了十几秒蓦然发作, 将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到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里,陈舒珊冷冷道:“是我,是我卖了你,那又怎么样?!”
室内陷进诡异的安静, 只有金网细微的噼啪声。卖了?卖去哪里了?
陈富也愣愣地看着她。
梁楚哑着嗓子问:“你卖了她……你卖去哪里了,妓院?”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投注在陈舒珊身上, 心里同时浮出这个名词,卖进妓院做妓女, 这是正常人可以想象的, 对一个女人最残忍、最可怕的折磨了。
陈舒珊脸上做出奇怪的微笑:“笑话!我怎么会那么便宜了她,是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吴正芳无神的眼睛冰冷, 陈舒珊被众人的眼神刺得浑身都疼,深吸一口气, 再也不能维持淑女的礼仪, 她难以控制的咆哮:“你们看我做什么?!我错了吗,不然我能怎么办?等到十年后同学聚会,看到她这个贱人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吗?!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比我过得好?!我恨死她了, 垃圾就该有垃圾的样子!你们能想象我们在一个寝室吗?她就坐在我的后桌!我每天,每一天,在寝室,在教室都会看到她,她穿的那是什么啊……”
陈舒珊的语气满是憎恶:“街上要饭的都比她穿得好……破破烂烂的,身上总有一股怪味,熏得我犯恶心,她不该出现在我眼前不该去一中念书,她脏了我的眼睛,我连碰她的桌子都想吐!可她就在我后面!这种人不配活着,你们这些垃圾,又脏又臭,活着有什么用?居然还妄想往上爬,妄想越过我,站到我的头上,你做梦!你不自量力,没有自知之明!活该去死,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贱人!贱人贱人!”
吴正芳当场愣住,她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身体,用力摇头,痛苦的发出呜呜声,似是想要辩解,却说不出话来。她突然又冷笑。
气氛陷进暴风雨前的片刻安静。
梁楚直勾勾盯着陈舒珊,昨天他以为陈舒珊是不可一世,阶级观念太强,她厌恶穷人、流浪的乞丐,进而厌恶吴正芳。
可如果是相反的呢?
她妒忌吴正芳的才学,联想到她的出身,一个下等人怎么可以有这样光明的未来?
梁楚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问:“陈小姐,你是厌恶穷人,还是说你看不起的人居然比你优秀,所以你要把她踩在脚底下,永远不能翻身?”
陈舒珊轻笑道:“很重要吗?她现在,不是永远比不上我吗。”
不同的出生,不同的起点,一个生来踩着金色的起点,一个生来踩着灰色的起点,灰色起点的孩子通过拼命奋斗努力学习,终于追上了金色起点的进度,她们大可以携手,一起走向金色的终点。但事与愿违,陈舒珊感受到了压力和屈辱,不能接受这种激烈鲜明的反差,在日后她会被追赶上,并且被抛的越来越远,她没有引以为戒,督促自己努力往前走,而是反手把另一个人推进了深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阵阵鸣笛声,紧接着是刹车声,来车就停到门口,一个粗嘎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谢谢司机大哥……”
来人似是很急,没有过多的寒暄,脚步匆匆往屋里来。吴正芳的表情在一瞬间恐惧到了极点,用力听了听,身上的怨气蓦然隐去,她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身体,开始四处张望,像一只断了尾巴的兔子被狼群追捕,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金色的渔网见缝插针,在最短的时间里占据了绝对优势,渔网越缩越小,吴正芳蜷缩在了地上,似是束手就擒,挣扎着往桌子底下爬。
陈允升祭出了收鬼坛。
板牙熊在桌子上跳脚道:“看那边!”
梁楚回头一看,从桌子上抄起一瓶啤酒砸了过去,厉声道:“你敢!”
太快太急,手没有准头,陈允升稍一抬手便避让了过去,青稞道长猛地站起:“陈云升,你想打架不成?!”
陈允升大怒:“人死如灯灭,过往不可究,这是多好的机会?!王今科你别本末倒置了,师父为什么不把南洞门传给你,这些年你还没悟出来?!”
话未说完,紧接着一道无形气流刺了过去,触碰到收鬼坛的时候砰然炸开,碎片散了满地。与此同时,一对老父母走了进来。
吴正芳今年二十六岁,进来的老人鬓角已花白,脸上布满了沟壑似的细纹,看起来足有六十多岁,皮肤黝黑,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手里拿着一只蛇皮编织袋,背着他们走南去北的行李。
两位老人打开了门,局促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看到屋子里面一片狼藉,吴父颤抖道:“陈小姐,陈小姐在哪里?俺找她有急事……”
陈舒珊坐回原座,恢复冷静从容,笃定了之前的猜测:“你还不在乎?”
桌子底下毫无动静。
听到说话声,吴父认出声音的主人,一脚踏了进徕,很快发现自己的无礼,又退了回去:“珊珊,你不是说俺们正芳,正芳……”
陈舒珊转过椅子看向门口:“不就在这里吗,看看你们女儿做的好事!”
吴父吴母自动过滤了其他,留下自己想听的,两位老人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再顾及不到什么,快速走了进来找人:“俺们……俺们赔,正芳在哪里……让俺看看这个,这个不孝女……”
知道进到屋里,才看到一群黄袍道士,面对这些城里人,老人跟个小孩似的不敢乱碰乱动,讨好的说:“你们都是舒珊的朋友吧?舒珊人很好,俺们正芳找不到了以后,她给过俺家一大笔钱……是个好孩子,珊珊爸爸在哪里?”
梁楚鼻子发酸,一股气堵在心口,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不必多说,王胖掀了椅子,几乎想扑上来掐死陈舒珊:“你还是不是人!姓陈的,你是不是人?!”
吴父吴母一脸茫然,桌子下面的渔网越来越紧越来越小,将厉鬼的魂魄勒成了鲤鱼大小,梁楚四处张望,不知道拿什么才能打破收鬼阵,青稞道长急匆匆的画符,沈云淮站起身来,徐徐走到缩小的烂柿子饼面前,掌心对着她,磅礴的阴气汹涌而出,只见那个小小的鬼魂的身体一寸一寸修复,身上红色破旧的衣衫被一身民朝的衣裳取缔,隆起割裂的小腹变得平坦,脚上也踏了一双秀气的红色绣花鞋。
她的伤口消失不见,换上一身体面的红衣红裤,吴正芳神色迷茫,身体飞快地长大,缩紧的金色大网被绝地反击,吴正芳站了起来,四周像是有无形的气息合成了巨大的球网,把金色的收鬼阵重新撑开,随后无限制地撑宽、扩大,一直逼到了天花板和八面墙壁,像是一个圆鼓鼓的气泡,轰然迸裂炸开。
室内恢复平静,收鬼阵破了。
陈允升颓然坐在椅子上,神色惊惧:“阴鬼……”
与此同时,早就安排好了的因缘符被炸裂的收鬼阵触动,半空中浮出一个圆形的镜面,镜面蒙了灰尘,混混沌沌,没过几分钟,有一双无形的手擦亮了镜面,景致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