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仰了仰脖子,那锋刃避之不及,在她洁白的皮肤上拉出一道细细的口子。谢兰修只觉得微微的刺痛,倒也不难忍受。她已经隐隐猜出身后的人是谁,便用手指又去抚了一下刃口,然后举起手指给身后那人瞧指尖的一路血珠子:“这位壮士,好快的刀!”
那刀松开了。
“刀再锋利,也比不过你的辞锋。”其词若憾,却听得出笑意。是那个人,谢兰修没有猜错,却猜错了他此刻的表情,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刘义隆果然竟是在笑。
隔了这么久,若不是特地打量他的脸,谢兰修也不大认得出这个穿一身刘宋宦官衣服的人便是刘义隆。她看着他,竟然丝毫不觉得陌生,想象中的仇恨也没有如约而至,只觉得无爱亦无恨,平淡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样一对双胞胎姊妹,等闲真是很难区分。可刘义隆一眼就能在面前一对相似的面庞上区分出差别。谢兰修是他梦中的样子,却又不是了。此刻奇异的相见,一点预想中的惊喜都没有,倒是有点陌生。他凝望了谢兰修一会儿才说:“看来,他……对你不错……”
谢兰修竟然也平平常常地回道:“毕竟是夫妻这么多年。”
“是呵!”刘义隆点点头,踱步到谢兰仪身边,转脸对兰修笑道,“你骂人骂得好狠!还好这里私密,不然,我真没脸回去见人——你阿姊也是。”他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揽谢兰仪的腰,而被亲密搂住的人脸色立刻僵硬了。
刘义隆既没有晓以大义,也没有动之以情,直截了当就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漆封着的纸包递了过去:“这东西,无色无味,只消簪头挑一点点化在水里,就能立时毙命。银器也检测不出,未必知道是你做的。”
谢兰修便觉得他耳朵一定是聋了,刚刚那么多峻拒,他是没有听懂么?
“陛下好有趣!”谢兰修背着手讽道,“这件大礼,妾不敢收。”
“先拿着嘛!”刘义隆执拗地伸着手,等候着她主动来接,“听说佛狸性好迁怒,伴君如伴虎,你冰雪聪明的人,应该知晓得最早,若有不对,总得有东西防身——总不能让你这个弱女子跟他这个伟丈夫动刀动剑的!”
“陛下说笑了。我们陛下虽然脾气不好,但如今胜利在望,何以迁怒?”
“你居然不知道!”刘义隆一脸惊奇,“柔然和我交好,打算趁拓跋焘侵略我们的时候,奉魏虏的太子登位,马上平城即将内乱。我这里也备好了三十万水军,等拓跋焘回身就打他个措手不及。拓跋焘自然会气恼。更会气恼的是,我发给柔然汗吴提的密信,都是仿用的你的笔迹——你的笔迹么,自然是学着你和你阿姊来信中的那些字儿。拓跋焘如果看见,不知他这个鲜卑人,可能分辨出汉字中的细微差别?……”
这段话漏洞百出,谢兰修只要静下来稍一思索就会发现。谢兰修却瞪圆眼睛看着他,跟见了鬼似的,然后,也中邪似的伸手接过了那个纸包。
谢兰仪见此情状,既是心头一松,又是心头一紧,忍不住上前去握妹妹的手。刘义隆却冷静地把她一拉,微微眯着凤目,勾起唇角道:“此间虽安宁,毕竟在佛狸这头恶狼的地界上,我们还是小心从事的好。阿修身边的人颇为得用,想必送我们出去也不是难事。若是出了岔子,我反正是你的仇人,死不足惜,倒是你阿姊可惜了……”
谢兰修恨恨道:“你不必这样。将来我阿姊若想遥祭我的魂魄,你不要拦着就是!”
刘义隆似乎动容,勉强露出一点和善的笑:“阿修,我心里于你有愧,不敢指望你原谅我,只是期待你能理解我。‘山河未有异,斯人何以返?使我长憔悴,寸心从此殚。’你做的诗,我还记得。而你——”他的手按着左边胸口,此刻终于有了一点点真实的落寞流于唇颊。
“喜欢”、“爱”,抑或“抱歉”,几个好简单的词,始终一个都说不出口。他寒潭似的眸子在睫毛眨动下忽明忽灭了几下,决绝地转身,拉着谢兰仪往门口走。
谢兰仪被他硬拽着,连一句寒暄都没来得及跟妹妹说,见面竟然就要结束了!她低声地哀求着:“陛下!陛下……”
“千言万语,说了亦无用。她都懂。”刘义隆拉着谢兰仪,瞥过谢兰修泪痕满面的脸,凛凛地一笑,轻轻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