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部队向尉武进发。尉武地势狭窄,果然与拓跋仁的大部队狭路相逢。站在最前列的刘康祖眸中生光,泠然一笑,将手中的长矛挥向前方。拓跋仁的马蹄竟在这肃杀的气氛中退了半步,而几乎是同时,八千江左子弟,喊杀声震天,结成车阵向魏军冲了过去。
拓跋仁挥动令旗,八万魏军将八千人团团围住。仅以辎重战车为屏障的宋兵,熬过几轮箭雨,又被马队冲击数次,却始终咬着牙。最终是肉搏乱战,刘康祖长矛刺出,面前鲜血喷溅如龙,开始尚能分清敌我的衣饰,后来尽数血葫芦一般。人,只是急红了眼一般冲杀,刀兵声、惨叫声充斥着耳膜,在尉武的山峡间乱撞,当回馈过来,便是一声又一声悠远如鬼嘶似的长嚎,渐去,渐远……
刘康祖中流矢,落马后被魏军一刀斩首。
八千人所剩无几,被逼到绝境。
投降都没有意义了。眼看着持刀逼近的魏军,最后那几个人突然对视一笑,用沙哑地声音歌唱:
“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因为,结果都是一样的。
接到战报的刘义隆,黯淡地闭了闭眼,旋即凤目中依然跳跃着晚来的烛光。
“寿阳怎么样?”他沉沉问。
“寿阳……”他的亲信之臣江湛,咽了口唾沫,“孤城独守……”
刘义隆悲怆得居然露出笑来:“哪里守得住?”他的四儿子还在城里,可是如今顾不得了。刘裕当年北伐失利,尚且来得及把困在长安城的二儿子刘义真火速救回来,他,只能眼睁睁看儿子死。
但是三日后的奏报却很奇怪,拓跋仁围困了寿阳城只几日,便绕过寿阳,转战更南的钟离等地去了,只是熊熊大火,焚尽了周围的所有民宅和秋收的田野。而刘铄,也只好死守不出,听凭魏军残害百姓。
刘义隆没有再问儿子的情况,他端详着面前的沙盘,以及上面放置的各色石子,抬头时依然显得刚毅而坚定:“那么,拓跋焘之部,是准备直取彭城了?”
彭城,与山东省接壤,即今天的徐州地区。这里,原本是北伐的后方,四面通衢,消息传递极快,如指挥卫所一般。而里面所驻守的,是节制北伐诸军的江夏王刘义恭和刘义隆的三儿子——武陵王刘骏。落荒而逃的王玄谟和沈庆之,也已经逃回了彭城。
刘义隆一言不发,听都不愿意听身边江湛和徐湛之的宽慰,甩着袖子离开了太极殿。
黑暗的夜色中,他冷汗淋漓,步伐踉跄。他在当皇子的时候亲历过战乱,纵然之前豪迈有余而算计不足,此刻也已经清楚地明白,兵败如山倒,北伐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招惹得拓跋焘南下复仇。彭城虽然是淮河一道重要的防线,但以拓跋焘的灵活方略和奔袭速度,只要撇开彭城不闻不问,彭城就什么都不是。若是刘义恭和刘骏弃走,则这块宝地还将落入敌手,淮河就算是彻底失守了。
长江天堑,纵使守住了,也仅仅是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了。
但是,没有到最后一刻,不能认输!
北凉亡国,国主爇榇请降,结果遭拓跋焘皮鞭抽打,颜面丧尽,最后仍然难逃一死;北燕亡国,被逼得寄人篱下,然而所寄非人,全家皆亡;胡夏亡国,赫连昌出逃被擒,全家族灭……刘义隆心里勾画着拓跋焘这个可怕的地狱魔王的形象,却狠狠一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