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里沉了沉,才道:“罢了,你同公主说一声,朕来看过她了。”
姜沐璃站在屏风后,将这段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按住屏风的指尖用力到指甲泛白。
这个曾欺负过她阿娘的男人,就在她面前,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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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烛火摇曳,熏香袅袅。
殿内的所有宫人都屏退了出去,崔继后面沉如水,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瑾澜,你究竟还隐瞒了本宫多少?”
谢缚辞道:“姨母想知道什么?”
崔继后忍住胸腔的愤怒,沉声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还想将本宫蒙在鼓里?何嬷嬷已经告诉我了,今日陛下册封的柔安公主正是你东宫的那个侍妾,对不对?!”
“是她。”
崔继后怒站起身,颤抖着伸手,指着谢缚辞,恨恨道:“好啊,好啊你。你竟将那个害死你母后的凶手的女儿一直藏在身边?”
“你是疯了不成?!”
“瑾澜,你是疯了吗?!”崔继后眼睛瞪得极大,一字一句狠声地问,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今晚宫宴,她看到姜沐璃现身,又见皇帝那番态度,哪能不明白是为什么?况且那姑娘还长了一张与她母亲那样相似的面容。
宴后,何嬷嬷将这件事告知了她,她这才得知,今晚那柔安公主竟就是太子一直藏在东宫,当成宝贝疙瘩似的那个女人。
看着崔继后激动的神情,狠厉的指责,谢缚辞淡然无波的面容微怔了一瞬。
他是不是疯了?
这句话,这段时日谢缚辞曾在夜里无数次问过自己。
他想必是疯了。
否则又怎会对仇人的女儿起了怜惜。
他应当是疯了。
才会一次次放任仇人的女儿欺骗他。
他定然是疯了。
竟还想将她换了身份再留在他身边。
即使心中有再多暂时没想明白的,谢缚辞还是冷静盯着崔继后愤恨的面色,缓声道:“姨母,已经太迟了。”
崔继后黛眉倒竖,“你什么意思?”
谢缚辞道:“在她是苏嫣的女儿之前,她只是我的女人。”
崔继后怒拍桌案,颤抖着嗓音:“瑾澜啊,枉你克制自己感情多年,你怎能放任自己做出这等糊涂事?!”
“是长安城里家世清白的貌美贵女不够你挑?还是萱儿不够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这世上那么多女子,你为何偏偏就要她?”
为何偏偏是她!
崔继后眼眸含泪,扬起衣袖大步走到里间,片刻后,搬出了一个牌位。
她将牌位放在谢缚辞的眼前。
“你看清楚这是谁!”她尖着嗓音喊。
牌位上刻的正是他生母的名字。
谢缚辞眸光微黯,垂下眼,须臾后薄唇轻启:“事到如今,姨母还说这个有何意义?打从一开始,我与她的相识,就与母后之死无关。”
崔继后冷声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也不晚,趁早与她斩断关联,从今往后,不准再念着那个女人。”
谢缚辞面无表情,不疾不徐道:“从前没人能够阻止我的决心,现在也不会有人能阻止。”
他轻飘飘一句话,砸地崔继后心尖颤抖。
那句从前没人能够阻止,指得便是谢缚辞十岁不到离开了长安,抛下储君之位,舍弃所有荣华富贵,独身去西北从军一事。
犹记得当年,她作为姨母,心疼外甥年纪尚小就去战场受苦,便百般阻拦,想让他与其他皇子一般,意气风发无拘无束且健康安全地在长安城里长大。
那个时候,稚嫩的他是满脸的坚定,背着行囊正色拒绝了,且无须任何人的相送,独自去往西北。
他初入西北的军营,初时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因尚且年幼,一路到西北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楚,一直靠着自己咬牙坚.挺了过来。
她心里十分清楚,她这个外甥是不愿靠崔氏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崔继后心里抽疼,一时不知是心疼她的长姐,还是心疼这个自小揽下诸多恨意的外甥。
她含着泪看了他许久,最终苦笑几声,还是问了出来:“那你可对得起你母后?”
默了片刻。
谢缚辞嗓音低沉:“是我对不起母后,待我死后,九泉之下,必将……”
崔继后哑着声含泪打断。
“你先回去,本宫想静一静。”
转眼间,寝殿便只剩下崔继后一人。
殿内烛光轻悠,照得紫檀桌上的牌位忽明忽暗。
崔继后手脚无力坐下,半边身子伏在桌面上,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着牌位上的“崔芝琴”三个字。
她泪流满面,不停呢喃:“阿姐……”
“你怎就那样狠心,舍得抛下四岁不到的瑾澜……你狠心当着他的面放火,让他看着你死去,你倒是走了一身轻松,但你可知,他这些年有多艰难吗?”
泪水一滴滴砸落,崔继后哽咽:“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我真的不忍心怪那孩子。”
“阿姐,别人不知道你的想法,我还能不清楚吗?你恨陛下,也恨苏嫣,更恨自己无法坐稳这皇后之位,你担心以陛下对苏嫣的感情,那日出宫若是找回了苏嫣,今后你和瑾澜也会因为苏嫣而失去本该拥有的一切。”
十七年前。
苏嫣从后宫逃走的两年后,那日皇帝得到了苏嫣行踪的消息,想也未想便连忙出宫,想要接回苏嫣。
先皇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内心惶惶不安。
未免苏嫣回来后抢走了她的一切,她下定决心彻底让这个可能性消失。
一场大火葬送了她的生命,同时也得到了皇帝唯一一次的怜惜。
那日出宫,皇帝没有找到苏嫣,回宫后得知皇后意外葬身火海,心有愧疚,又怜惜谢缚辞年幼丧母,便决定册封他为储君。
崔继后一直以为谢缚辞完全不懂。
可直到方才那番对话里,她才察觉到,他从始至终都知道,他的母后是故意当着他的面死去。
目的便是让他认清这个父皇的冷血。
可阿姐却忘了,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孩童,在所有孩童还在天真无邪承欢父母膝下时,他便要承受母亲死在面前的痛苦,还要被迫认清他父亲的冷漠无情。
他又如何承受得起。
夜色深沉,殿内逐渐响起低弱的哭声。
谢缚辞从凤仪宫出来后,便伫立在太液池畔,吹了许久的冷风。
冰凉的夜色使他这身紫袍显得更加孤寂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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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姜沐璃想了一整晚温林松告知她的那些事,几乎彻夜难眠,只要一想起阿娘曾经在这皇宫里受了那么多委屈,她便心疼到喘不过气来。
一直到午时,清宁殿有贵客拜访。
殿门口把手了诸多侍卫,有人先去请示陛下,等了约莫一盏茶,待陛下同意了,才准那个贵人入殿。
来人正是安国公嫡女冯翎。
冯翎入殿,先向姜沐璃行礼:“臣女参见柔安公主。”
姜沐璃还很不习惯这层公主的身份,略微僵硬道:“冯姑娘请起。”
冯翎站直了身子,这才与姜沐璃对视。
落座后,离她更近,冯翎清晰嗅到一股馥郁的香气,楞了半晌,才觉得这股香气好似在哪儿闻过一般。
按下心中的好奇,冯翎没忘了自己来清宁殿的任务,笑道:“公主,明日安国公府邀请了诸多贵女去城郊踏青,臣女厚颜,便想要邀请公主殿下也一同参与。”
冯翎话说完,细细打量面前这位公主。
踏青是真的,但邀请柔安公主这事,则是受兄长所托。
昨夜兄长与她商量此事,她还很是不愿,更是不懂兄长为何对一个腾空冒出来的公主那般感兴趣。
在她看来,这个公主的称号也只是个虚衔罢了。柔安公主无父无母,况且还是平民百姓出生,除了得圣上的看重,柔安公主什么都没有。
姜沐璃自然知道是温大哥出的主意,没料到他行动能力这样快,第二日就想到办法让她出宫,只是,她必须得过了陛下那关才行。
姜沐璃笑了笑:“冯姑娘盛情相邀,我哪有拒绝之理?”
随后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冯翎便起身告辞。
出了清宁殿,冯翎皱着眉看着殿门口那些把手的侍卫,实在费解,为何陛下要将这个公主看的那样严实。
殿内。
姜沐璃道:“雅彤姐姐,你去同陛下请示一下,我要见他。”
雅彤回:“陛下交代过,若是公主想要见他,直接去紫宸宫即可,无须通禀。”
姜沐璃面色古怪,心犯恶心。
难不成陛下真的将她当做阿娘的替身了不成?可真是个心思龌.龊的人,难怪能生出那样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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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
正卧在榻上的皇帝听闻姜沐璃来了,本身毫无气色的脸色也极快喜笑颜开。
一旁坐着的静嘉公主不由感叹,那个女人真是再多良药也换不了的有效。
姜沐璃一入殿,这才发现殿中除了皇帝还有一人,她来皇宫这些时日,除了东宫便只呆过清宁殿,自是不认识静嘉是谁。
“见过陛下。”姜沐璃福身行礼。
皇帝站起身,宠溺地笑道:“免礼免礼,今后看到朕就不必行礼了知道吗?”
皇帝话音刚落丽嘉,殿外又响起了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姜沐璃下意识瑟缩,浑身紧绷起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