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洲猜的没错, 他说完这话后顾止第一反应的确是引命剑过去给他一剑。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他手上拿着人给的樱桃酥,嘴里还包着一半没有咽下去。吃人手短拿人手软, 顾止就算想要动手里外都占不了什么理。他沉默了一瞬,而后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陆九洲。眼不见心不烦, 拿着樱桃酥只当没有对方这人, 自顾自地继续吃着东西。陆九洲哪里看不出顾止是不想搭理自己, 他觉得有些好笑。之前顾止常年在凌霄峰闭关, 他入昆山这么久也没见过他几面,哪怕见了也只是行个礼便离开了。在他印象里顾止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除了宗主一般从不与外人说话。所以陆九洲对待他从来礼数周到, 比起其他长老更为恭敬, 生怕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惹恼了他。然而自他出关之后, 因为不放心白穗,陆九洲得了空闲就会去凌霄峰那儿看看。相处久了, 他发现顾止其实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不好相处, 相反的,他比哪个长老都好哄。心思喜怒都写在脸上, 一眼便能看出来。――像个老小孩。之前时候陆九洲曾经听宗主说过,顾止和其他剑修不大一样。他的资质千年难遇, 修行路上一直没什么瓶颈坎坷,速度更是一日千里, 百岁左右便破了金丹抵达元婴,是其他同门都望尘莫及的存在。就连渡劫的时候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顺遂得让人眼红。顾止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不单单是因为资质极佳,更因为他道心纯粹, 修的是剑心通明的剑道。能一直保持孩子的诚挚心性,且也鲜少与外界接触,所以受到的影响很小。他有奉行苦修的修者不会有的很多毛病,贪口腹之欲,怕死又怕疼,更是怕麻烦。知世故不世故,有所畏又敢所为,敢所当。――比一心向道快修魔怔了的修者活的通透单纯多了。因为了解得多了,陆九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对顾止那般敬畏不敢靠近,交谈时候反而自在随意了不少。他垂眸看着顾止生怕他把樱桃酥给拿回去,嘴里的没咽下去就又拿了一块往里塞。吃得太急太快,好几次都险些噎着。“剑祖,就着茶水吃吧。”顾止腮帮被塞得鼓鼓,听到陆九洲的话后一顿,余光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热茶奉到了手边。“你,别以为讨好我我就会把我乖徒交给你,你还差的远呢。”他嘴里包着东西,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含糊不清。不过因为实在有些噎住了,顾止还是接过了陆九洲递过来的茶水就着喝了一口,这才活了过来。陆九洲听了顾止这话一愣,对于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并不惊讶。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表现的太过殷勤明显,而且好几次都被顾止逮了个正着。只是……他眼睫颤了颤,等到顾止缓过来了之后这才轻声询问。“……剑祖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我可以改。”顾止刚才那句话也就是顺势敲打一下对方,让他收着点儿心思。不想陆九洲没听明白这警告,反而还问了这么一句。他磨了磨后槽牙,想要毒舌数落陆九洲一番,结果发现想了许久都找不出青年的错处来。长得好性格也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年轻一辈中更是个中翘楚。简直就是修真界女修们的梦中道侣,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样一想……和周围那些歪瓜裂枣相比起来,陆九洲其实,勉强,也是可以配得上自家乖徒的。这个想法只冒出了一瞬,立刻被顾止给压下去了。不行不行!想什么呢!白穗现在才几岁,这么好的资质这时候谈什么情说什么爱,肯定是要好好修行,继承他的衣钵才是正事啊!好险,差点儿被这小子给带偏了。“陆九洲啊,我对你没什么不满。只是白穗和你不同,她修为还不定,你对她有什么暂时也不要表现出来,别乱了她的道心。”“修者时间长久,不急于一时。”顾止端着长辈的姿态,轻轻将手中的杯盏放到了桌面上。杯子碰触的声音不重,却在夜色朦胧里显得很是清晰。“再者,你们都还太小了,也可能就是相处久了的一点好感而已。等之后分开得久了,自然而然这感觉也就淡忘了。”怪不得顾止分明看出来了陆九洲对白穗的心思,却也没太生气。不是因为认可他这个人,而是单单觉得两人一个涉世不深,一个更是未经情爱,都是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明白的状态。大抵也只是好感,谈不上什么喜欢,更不算什么爱。他会这么想并不是空穴来风。宗门里的弟子在参加第一次试炼之后便意味着可以下山历练了。陆九洲和青烨当时历练时候离开了昆山十年。自南疆毒窟,凤山,极北,再到沧海以南,一路上所遇妖魔众多。等到再回宗门的时候,的确有物是人非之感。而白穗亦会如此。很多感情都是朝夕相处萌生的一种习惯,一种错觉,离开得久了自然就会忘了,不会在意了。陆九洲没有说话,倒不是被顾止这番话给说的动摇了。而是因为白穗。他可以初心不变,但是却没有把握白穗会不会离开久了忘了他,不再像现在这样亲近依赖他。“……剑祖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些事情说与师妹给她徒增烦恼的。”其实不用顾止说,陆九洲也没打算将自己的心思告诉白穗。他知道轻重,与他的心意相比,白穗的修行更为重要。――他没那么自私。顾止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青年低垂着眉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他也莫名有些心虚。“那个,不聊这种没边没际的事情了。其实我找你过来不是因为无聊想要聊聊天之类的,主要是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与你商议……”陆九洲听后掀了下眼皮,疑惑地看了过来。“与我商议?”有什么事情还能让顾止屈尊降贵和他一个小辈商议的?“七日试炼结束后不是有个守擂比试吗?按照规矩,上一届是青烨代表昆山上的擂台,这一次便是你了。”“这种名额虽定下来了,我却是有资格更改的,不过我觉得还是提前与你说一下为好……”顾止也不知道该如何说,白穗当时想要参加守擂比试一事的确荒谬。只是她态度坚持,他也松了口。“如果白穗顺利度过了雷劫抵达结丹期,又成功通过了试炼的话,我可能会让她去守擂。”陆九洲一惊:“什么?!”“剑祖,师妹资质虽好,可是这一次能参加试炼已是勉强,守擂之上无一例外都是金丹修者,你若是让她上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她自己要去的。”青年的话还没说完,顾止先一步开口打断了他。他也颇为头疼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这一次参加守擂比试是冲着那醉花阴去的,那灵宝于你来说的确很有用处。”“若她真的成功通过试炼了,就让她去擂台试试吧。恰好我这里也有一个九品环境灵宝,威力不比醉花阴逊色。到时候可以弥补你的损失,把它赠予你。你看如何?”“我不同意。”“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会体谅我的难……?!什么,你不同意?”陆九洲对长辈什么的话不说是言听计从,哪怕有所不满也不会直接开口反驳。这件事顾止说着是与陆九洲商议,实则他有着绝对的更改人选的权利,只是客气地通知他罢了。没想到一向恭敬的青年竟然这般态度强硬地反驳了回来。青年薄唇抿着,在顾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沉声继续说道。“我不需要剑祖你的补偿,我也不在意最后能不能夺得魁首摘了那灵宝醉花阴。”“与师妹的安危比起来,这些一文不值。”陆九洲这么说着,顾止想要说什么都给咽了回去。守擂比试比起秘境试炼来说的确要凶险不少,近乎都是杀招。虽不至于涉及生死,那肉身的痛苦也极为难挨。同为金丹的修者哪怕打成什么情况也有自保灵根不损的能力,可白穗不同。结丹和金丹的差距宛若天堑,她又是顾止的亲传,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若是运气不好对上些不好的对手,得了这么个正大光明折磨她的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其实这些顾止也想过,也劝过白穗。少女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参加守擂比试,只说了想得个锻炼机会。“你放心吧,我是她师尊,我比你更看重她的安危。”“那你还……”陆九洲的话还没说完,对上了顾止那双墨玉般的眼眸。“她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我的徒弟,我希望她万事顺意。”“什么规矩约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形同虚设的。”“只要有我在,我自会护她周全。”顾止的话让陆九洲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感。他眼眸闪了闪,垂眸将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天昭上,不自觉紧紧握着。骨节都泛着白。顾止说得对,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规矩都形同虚设。只是他……还不够强。……秘境之内,内围之中。此时的天边已经渐渐浮现日光,长夜过后,静谧不再,一切似乎又开始恢复了生机。宁i御剑飞回来的时候刚一落地,便碰上了正好从山洞里面出来的清岫。他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旁正在清理妖兽尸体的少年瞧见宁i的身影眼睛一亮,连忙走了过来。“宁师兄,你可算回来了,这一晚上你去哪儿了?出去了也不知道和我们说一声,我和清岫师姐可担心你了,你要是再晚点回来我们就打算出去找你了。”“担心我?”宁i反问了这么一句,视线落在了一旁冷着眉眼的女修身上。“你担心我我信,毕竟你没了我根本没办法通过这次试炼。你说她担心我,你看她这像担心我的样子吗?好像恨不得我被妖兽一口吃了似的。”那个少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宁i这人心高气傲,又是试炼里少有的几个金丹修者。他一个结丹初期,清岫则是桃源主的亲传,又是临一步抵达金丹的结丹后期,与他们相比他自然没什么存在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宁i平时说话是直接了些,也不怎么顾及人的感受。却也不会过多刁难。但唯独对上清岫的时候,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处处针对。而清岫只冷着脸当听不见,任由他单口相声。因此这两人就算互不顺眼,这一两日来也算相安无事。少年原想着说那话缓和下两人关系,不想反而适得其反。他是个有眼力见的,也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对了宁师兄,我们斩杀了这么多妖兽,卷轴也收集得够多了。如今这一片应该没有藏着卷轴的妖兽了,你看你是继续收集呢,还是休息一下?”其实他觉得卷轴只要够了就行了,可宁i似乎有什么收集癖一样,想要把所有卷轴都给收集到一起似的。他虽不能理解,只是人有那个实力,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御剑飞了一路,他也有些累。宁i径直走到了清岫旁边不远的一处地方靠着树干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先休息一会吧,等晌午时候再往内围看看。”这意思就是还要继续斩杀妖兽了。少年听后没说什么,清岫却皱了皱眉,不悦地开口反驳道。“秘境内的卷轴数量本就有限,你已经收集了那么多了,再继续收集下去其他人怎么办?”宁i挑了挑眉:“你是担心那些人没办法通过试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善良?”对于青年话里的嘲讽清岫自然听得出来。她红唇压着,冷冷扫了对方一眼。“你想太多了,弱肉强食,你想要把整个秘境的卷轴都收集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你行事乖张任性是你的事情,最好别惹祸上身,波及到我们身上。”“在试炼的修者之中你的确鲜有对手,可是你把卷轴收集起来,到时候集不齐卷轴他们联合起来来抢,你再厉害也应付不了一群人。”“你这是作茧自缚。”清岫早就对他的行径忍无可忍了,清丽的眉眼也透着寒气,声音也没多少暖意。宁i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瞧着她这副模样还挺高兴。他勾了勾唇,手枕着脑袋往后靠在树干上,姿势很是惬意。“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多虑了。”“我身上已经没有卷轴了。”清岫:“什么意思?”“我把它们都给烧了。”宁i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瞥见两人愕然的神情后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他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与清岫他们说了一番,不过并没有把他被白穗给利用的事情说出去。“反正我们这几日就安心坐山观虎斗吧,这火烧不到咱们身上。”“因为我已经引给他们了。”宁i说完也不管两人什么反应,打算闭眼小憩一会儿。一片阴影骤然从头顶落了下来。他眼睫一动,掀了眼皮看了过去,对上了清岫冷漠的眉眼。“啧,我的大小姐,你这是又怎么了?我又哪儿招你惹你了?”“你说你昨晚是专门去找风祁打了一架,还故意把他们手上有卷轴的消息告诉了其他人……”清岫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吓人,那张漂亮的面容也似霜雪般冷冽。“我不记得风祁与你有什么仇怨。秘境里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非要挑他们刁难?”她说的没错。的确,一开始宁i只是想去找个乐子,并没有打算刁难他们。只是白穗使诈利用了他,还提到了陆九洲,着实让他心里不舒坦。这才在临走之前给他们挖了个坑。这些宁i没打算说。他自尊心太强,觉得被一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很是丢人。在听了清岫的质问后,宁i原本还算平和的神情凝上了一些凉意。宁i之所以和清岫这么水火不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早在十年前他师尊昆仑剑主就曾经与桃源主有意无意提起过,想要让清岫和宁i定个婚约。说实话,别的不说,就清岫这一张脸,哪个少年人见了不动心。宁i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和喜欢还差的远,顶多是有些好感罢了。因此他并不排斥和清岫定下婚约。只是最后这婚事没成。他师尊告诉他清岫不同意,再加上当时周围不少有人说陆九洲与她更为相配。宁i气得不行,之后碰上对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一次两人阴差阳错分到了一组,他本来没打算如何的,想着忍着试炼结束也就算了。可清岫一直冷着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想和自己一队的样子,这才让他没忍住冷嘲热讽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清岫又因为这么一件事来质问他,着实让他恼怒。他眯了眯眼睛,直勾勾看向眼前的女修。“你喜欢那小子?”清岫没想到他会这么想,眉头皱得更甚。“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昆仑和蓬莱素来交好,你若是想要找个乐子,找人去引火,悬青门,云梦宗,这些宗门再合适不过。”“更何况风祁那一队里还有昆山剑祖的亲传,得罪了他们对你没什么好处。”“所以你这还是在担心我,为我着想了?”清岫这一次没有回话。对于对方的沉默宁i并不意外,他冷笑了一声,侧了个身子避开她的视线躺下。“虚情假意。”“幸亏当年这婚约没定成,我可不想日后我身边有你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枕边人。”对于宁i的讽刺清岫并不在意,她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在宁i以为自己这话把她给刺激狠了。她走上前一步,蹲在了他面前。两人平视着,那张漂亮得动人心魄的面容近在咫尺。哪怕是宁i没那心思,也被清岫的美貌给弄得一怔。他喉结滚了滚,刚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清岫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拽着他的头发,猝不及防一个重力将宁i给“啪”的一声砸在了后面靠着的树干上。“宁i,我给你脸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