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父皇睡下了吗?”
今日轮到贺兰奚侍疾,永明帝病情又有些反复,方才吃了药,刚刚躺下,只是依他这两日发作的频率来看,八成是睡不着的。
张槐林从里头出来,摇了摇头,看见他手里端着药,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哎哟殿下,这些事交给下边的人去做就是了,怎能劳您亲自动手呢。”
贺兰奚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听到动静的永明帝便遥遥问了一声:“何事?”
二人目光短促地交接了一瞬,先后迈步走了进去。
“陈院判新开了些镇痛助眠的药,嘱咐说若父皇疼痛难寐,便熬上一副。”贺兰奚放下汤药,上前将永明帝扶起来,接着又触摸碗壁试了试温度,举着汤匙送到他面前。
他的动作太过自如,以至永明帝一时竟看得愣住了。
贺兰奚好似无知无觉,只是见永明帝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怎……怎么了?”
“这些琐事自有人盯着,你贵为皇子,万金之躯,何必亲自去做。下回有事只管吩咐张槐林,小七只要在身边陪着父皇就好。”永明帝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歉疚,可疑心作祟,又忍不住的多想,一时间心情复杂。
贺兰奚对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恍若未觉:“无妨,都是些做惯了的事,从前母妃在病中,儿臣也是这样照顾她的。”
姜令宜是两年前薨逝的,彼时贺兰奚不过十四岁,这个年岁,京中哪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不是千娇百宠。
听他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起往日艰难,永明帝心中歉疚之意更甚。
自那件事后,宜娘与他避而不见,冷宫凄凄数年,含恨而终。
只怕到死也不肯原谅他。
永明帝闭上眼,过去的记忆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再睁眼时,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药拿来吧。”
贺兰奚无声递上汤药,看他闷头一饮而尽。
这回张槐林没再给他动手的机会,及时接手收拾一番后,将偌大的寝殿留给了父子二人。
贺兰奚又扶着他躺下,告退的话就在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小七,和朕说说话吧。”
他只好重新坐下。
永明帝对他和母妃的愧意贺兰奚一直都清楚,不但清楚,他还在利用这一点。
“父皇想说什么?”
“就说……你母妃吧。”
世上美女如云,能被世人记住的却不多,姜令宜名动天下,自然不仅仅是容貌出尘绝艳的缘故。
永明帝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出使大魏的塔木王子曾在猎场上对姜令宜一见钟情,当场求娶。
姜家为大魏守国门数十载,姜令宜又是姜家唯一的女儿,先帝不得不考虑姜邺的意愿,但也不好直白拒绝塔木王子的请求,索性将问题抛给了姜令宜,让她自己决定。
可两国邦交,若是说错了话,抑或处置不当,那便是大罪,受影响的绝不止她一人。
姜令宜一身飒爽骑装,半点不惧:“听闻塔木族的男儿皆是草原雄鹰,小女子不才,略通骑射,也想领教一下。”
“本王子胜过你,你便随我回草原去?”
“自然。我大魏皇帝在此见证,可敢一试?”
她于万众瞩目之下,以女子之身在骑射上胜过了出身草原的塔木王子,得先帝“将门虎女,天姿国色,巾帼不让须眉”的评价,从此天下皆知。
世人只闻姜令宜,不知姜宜娘,她的小意温柔,只给了一个人。
奈何真心错付。
亥时三刻,药效起了作用,永明帝沉沉睡去,贺兰奚也终于得以脱身。
方元在华彰殿外等候已久,贺兰奚见着人却挥了挥手,说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这大晚上的,能走哪里去?
方元对他一个人走夜路这事心有余悸,可拗不过贺兰奚态度坚决。
“今时不同往日,不会有哪个没长脑子的明目张胆在皇城里对我下手。你若不放心,到了子时再来寻我便是。”
月上中天,文渊阁的烛火才将将熄灭。
谢沂不曾留人伺候,将桌案整理一番便独自离开了。
从文渊阁到宫门须沿着宫墙先走上一段,空无一人的路面摇曳着影影绰绰的树的影子,除了风声,就是一片寂静。
前方骤然发出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落破碎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谢沂沉下脸,提着灯笼循声而去,随后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四分五裂的酒坛子,所剩不多的酒液汩汩流出,酒香四溢。
“嗯?你是……”
头顶传来少年醉意朦胧的声音,谢沂举起灯笼,看清那张熟悉面庞的同时,也借光让贺兰奚看清了自己。
“老狐狸!”贺兰奚为认出了人而高兴,全然未觉自己将平日腹诽的话说出了口。
老狐狸?
谢沂仰头看着坐在墙头摇摇欲坠的小殿下,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
“这么晚了,殿下一个人在此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