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沂也当真如他所愿,主动道:“殿下如不嫌弃,臣可以代劳。”
贺兰奚毫不扭捏地将手递过去,两眼含笑:“那便劳烦先生了。”
谢沂教训他的时候毫不留情,但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却总是十分宽容,低头替他擦药的认真模样比起处理政务时也不遑多让。
也不知这样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又是何种模样。
“听闻……先生从前有位旧情人。”药膏涂在手上泛着丝丝凉意,贺兰奚不自觉蜷起手指,“迟迟未成家,是旧情难忘,还是心灰意冷?”
谢沂抬眸睨了一眼,按住他的指尖:“殿下专程到飞月阁去,就是为了打听这些?”
贺兰奚自然不能说他是去听六哥幸灾乐祸的,只好认了:“是又如何?”
谢沂意味深长道:“坊间传言有几分可信,殿下应当最为清楚。”
此言无异于在否认“旧情人”一说,毕竟依那些人看来,他二人的爱恨纠葛,其精彩程度并不比那位旧情人相差多少。
甚至可以说更胜一筹。
贺兰奚大失所望:“我还以为真有这样一个人,竟能让谢大人失了分寸,原来是子虚乌有。”
“听起来,殿下似乎很希望有这样一个人。”
谢沂一颗七窍玲珑心,事事尽在掌握,可惜这回却猜错了。前尘旧事,本就碍不着他什么,是真是假还得另说,不过是找个由头,寻谢大人开心罢了。
话虽如此,可等谢沂说出“确有此人”四个字时,贺兰奚还是在一瞬间愣住了。
谢沂像是故意的,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悠然道出后半句。
“确有此人,但……事非此事。”
贺兰奚又一次被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注视着,心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这件事,或许与他有关。
“殿下!”
就在这时,方元带着乌泱泱一帮人突然而至,连带着落在耳边的雨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谢沂及时起身行礼:“今日劳殿下记挂,在此谢过。”
哼,假客气。
贺兰奚大踏步走出亭子,方元及时替他遮住风雨,同时使了个眼色,让人给谢沂递伞。
谢沂欣然接过。
贺兰奚回头冲他笑了笑:“先生身子一向不好,记得回府喝碗浓浓的姜汤,小心别病倒了。”
二人在此别过,不想这场风雨过后,病倒的不是谢沂,反倒是向来康健的永明帝。
消息传到贺兰奚耳朵里的时候正值深夜,皇后还有温氏已经争先恐后地赶了过去,他和六哥前后脚到,各自默默找了个地方坐下,听陈院判叙说病情。
“陛下胸中隐痛难寐,应当是心滞气胸之症,骤然发作,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微臣方才已为陛下施针,现下虽有所好转,但还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全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皇后还算稳重:“那便请陈院判为陛下开药吧。”
半柱香后,永明帝悠悠转醒,贺兰奚其余几位已经出宫建府的好兄长也终于从宫外赶到了。
一同星夜前来的,还有首辅谢沂。
“谢大人,陛下有请。”
永明帝的贴身太监张槐林从内殿出来,晾着诸位娘娘和皇子们,叫了谢沂进去。
他对这位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首辅大臣,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这样一位能够让永明帝临终托以治国重任的顾命大臣,最后为何会生出谋逆之心?
贺兰奚冷眼旁观,默默思索着这个从不曾深究过的问题。
皇后和温氏的脸色都不大好看,照今日情形,倘若永明帝不好了,那谁来继任大统岂非皆由谢沂一个人说了算。
谢沂对此一无所知,踏进内殿时,永明帝正靠坐在床头,气色稍差,但人已经完全清醒了,见到他来,语出惊人:“朕没有驾崩,谢卿是否觉得有些失望?”
“臣接到消息奉旨前来,心中不作他想,陛下此言,实在叫臣惶恐。”谢沂不卑不亢撇清自己,言语间只将永明帝的话当做一个玩笑。
永明帝倏地笑起来:“谢云归啊谢云归,这世上最不会在朕面前惶恐的人就是你了。”
谢沂缄默不语。
“七年前北镇抚司的诏狱里,你说愿为天子利器,为此赌上了陈阳谢家全族的前程。如今孤家寡人,举目无亲,可曾觉得后悔?”永明帝生死间走了一遭,这话像是在问谢沂,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谢沂冷静道:“做出决定之时,臣便料到会有今日。”
永明帝忽然提及旧事,到头来却是自己先生了怯意,又匆匆揭过。
“朕养病这段时日,朝政就由谢卿携同内阁处理,没什么大事,不必报到华彰殿来。”
谢沂:“臣领旨。”
谢沂一走,永明帝在人前强撑着的那口气顿时散了大半,纵使知道外头还有一大帮人候着,一时间却谁也不想见。
“侍疾的事,让皇后安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