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虞万支的客人都是男的,大老爷们自己提着礼物就来——也有例外,那就是吴鑫华和付兴隆。就为这个,闻欣道:“刘琼,怎么没叫你爱人来?”她跟这一家三口都是认识的,总不好落下谁。菜市场还没收摊呢,刘琼自己都是抽出时间,摆摆手说:“快过年了,一天两头猪,我叫他看着。”生意要紧,挣的就是这个钱,闻欣心里也知道原因,但该问还是要问,转而问赵美云道:“好久没看你,什么时候放假的?”赵美云在市里念高中,每个月月底放假,这会道:“前天考完试,我去找你你不在。”闻欣好几天没上班,解释几句后说:“要不咱们里屋坐?”说是里屋,还是次卧,一张折叠桌子打开,摆上瓜子水果,照样是聊天的好地方。几个女人原来是互不相熟的,但说话又不影响,尤其门一关,连荤话都说起来。吴静是个含蓄人,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女儿的头,小姑娘正在和廖家的孩子坐在地上玩沙包,连头也不回。刘琼眼神真真的,见好就收,转而道:“这猪肉又要涨了。”还涨,闻欣咂舌道:“万支早上去买都四块一了。”要知道,她来东浦那年还是一块多,这才多大会功夫,工资都不见有这样快。四块一哪里贵,赵秋燕道:“市里早就四块三了。”说句粗糙点的,市里连公共厕所都贵个五分钱。闻欣啧啧摇头说:“苍天,这还怎么能吃得起。”四个人都是过日子的,吴静却只能听着,要不是闻欣时不时把话头给她,她就是一言不发。好在赵美云跟她也是认识的人,想想搭话说:“欣怡长高好多。”吴静其实不觉得尴尬,她很习惯这样的气氛,但心下知道别人的善意,微笑说:“最近比较爱吃饭。”两个人就这样聊起来,闻欣余光瞅见也放心,不过环顾四周,觉得地方还是得大。外头虞万支也这么想,他来东浦十年,朋友着实不少,虽然邀请的人里头有好些是真没办法到场的,但特意来的也有小二十个。大家这么围着茶几坐,等开饭还得把茶几推开,腾出放桌子的地方来。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因为本地人爱办酒的习俗,小区门口有家店专门出租。从里到外勉强摆出三桌来,那真是稍微胖点的人去洗手间都得吆喝着“让让啊”。不过能买得起房就是本事,尤其来打工的,在异乡定居是每个人的向往,因此男人们菜吃得不少,酒更是一杯接一杯。等客人走尽,闻欣看着这些残羹剩饭,还有瘫在沙发上的虞万支,认命地撸起袖子。她把剩菜倒一起,饭店的空盘子们垒在大盆里,掉在地上的垃圾们扫干净,开着门通风散味,整个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心想她妈是个了不起的人,连买菜到洗碗招待五桌人都不在话下。或者说上一代的妇女们都很有本事,好像什么事都能做,显得她像是跟朽木。叫人有些沮丧,因此夜里等虞万支清醒后,她把这个话说出来。虞万支刚还完借的桌椅回来,擦一把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说:“那多累啊。”又道:“是人就会累,又不是铁打的。”闻欣回忆着她妈那些絮絮叨叨的抱怨,又想起她爸不仅不自己洗袜子,连丢进洗衣盆都不愿意这件事,说:“是我爸让她很累的。”不是她,毕竟她可是五岁就能洗碗的人。虞万支对老丈人是陌生的,准确来说是岳家的一切,只道:“我不会。”结婚以来,闻欣反而过得轻松很多。这种自在里偶尔让她难过,因为世人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她曾经渴望从父母身上得到的东西一概没有,却不代表从别人那里拥有后可以平复。她的心里永远有个小洞,百八十斤水泥灌进去也只能填起一点点。然而虞万支好像是开水泥厂的,他从细微的表情里察觉出她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尽力道:“给你看老陈送的礼物。”人人都送礼,不过闻欣没顾上看,这会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块匾。说是匾也不大准确,是玻璃封着的山水画,插上电以后水会流动,还有哗啦啦的水声。闻欣天生爱水,搬了小椅子坐下来看说:“真有意思。”虞万支的审美就是这一种,原来还想过在沙发上挂骏马图,可惜被一票否决,琢磨着在哪加个插座把它挂起来。然而闻欣喜欢归喜欢,看一眼家里说:“别,还是放次卧吧。”不然风格都该不伦不类起来。虞万支虽然点头,多少怪遗憾的,心想有山有水的多好看啊,哦,还会亮,做个照明工具也挺好。闻欣是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不过哪怕得知也要在家里搞一言堂。她欣赏完这个礼物,又数着大家给的八块六块的好彩头红包,在这一刻终于有定居的尘埃落定之感。作者有话说:明天见第85章 承上明天见新家的新年, 过得和以往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有一样能称之为变革,那就是闻欣第一次看上春节联欢晚会。从白天, 她就絮絮叨叨念着,从做早饭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要几点做晚饭才不耽误。虞万支看她喃喃自语,搭话道:“没事,我做就行。”闻欣哼一声, 压根不理, 任谁看都是发脾气的样子。虞万支理亏,只能哄道:“今天也是除夕, 都一样的。”哪能一样, 闻欣瞪他说:“你是年二九生日,不是除夕,完全不是一回事。”要不是今年没有大年三十, 她还发现不了这件事。虞万支真觉得没什么差别,低声下气道:“我的错,以后不敢了,你看, 对门过年都不打孩子, 咱能不能揭过去?或者你打我一顿也行。”话音刚落,对门张姐家的孩子就嚎啕起来,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虞万支脸上。他颇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说:“这,这, 这大过年的。”闻欣被逗笑, 忍俊不禁道:“手伸出来。”虞万支老老实实摊开手掌心, 结结实实地挨一下, 粗糙的掌心没什么感觉。闻欣正在调炸鸡腿的面糊,所以用的是筷子尾巴。她只觉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不过再踩一脚才说:“好点了。”虞万支一句话都不敢说,大高个的人瑟缩着,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也就是大过年的,闻欣翻个骄傲的白眼说:“下不为例。”虞万支长舒口气,别提多殷勤,眼看鸡腿挂上糊说:“我来炸吧。”闻欣想这一步不算难,腾出煤气灶前的位置,半靠在门框上说:“不用一直翻,炸个七成熟就行。”她说得好像看一眼,大家就能知道鸡腿肉熟得怎么样似的,虞万支是没有这个本事,谨慎道:“什么才叫七成熟?”闻欣也是第一回 做这道菜,沉吟片刻说:“你凭感觉吧。”反正她听人家教的时候,也压根搞不明白。感觉啊,听上去更难了。虞万支一脸为难道:“咱们干脆炸熟怎么样?”闻欣心想那跟菜方子就不一样了,但想想以他们的水平到此为止也好。她道:“嗯,熟一点吧。”算得上是朝令夕改,虞万支反正都执行,盯着翻滚的油锅,心想真是好多油啊。哪怕是搁十年前,大家想都不敢想,吃顿饭连素菜都只舍得点一个,他道:“我们下次熬点猪油吧。”东浦多数时候热,加上他们做饭的次数少,一般都是去买称斤的花生油,存不住的东西不敢往家里放。可现在有冰箱,当然得物尽其用,甚至有点超负荷的意思在,那真是一拉开门,吃的喝的都快险些掉出来。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不多买点好像差点意思。闻欣应下来后开冰箱道:“你中午喝可乐吗?”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正在缓慢的升起,厨房里虽然看不出,但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反射进来的一点光还是让虞万支感受到温暖,他道:“行啊。”闻欣摸着冰凉的玻璃瓶,不由自主地搓着手,心想这要是在老家的话雪早就下到膝盖了。她的思绪飘远,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像是一时之间在脑袋里塞进太多东西,那些平常放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仍旧在欢聚时刻带来一点阴霾。虞万支察觉到她安静下来,偏过头说:“怎么了?”闻欣耸耸肩说:“没事,就是瞎琢磨。”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能笑着说自己六七岁时因为馋糖,连着哭三天的事情,甚至因为是三姐妹一张炕,她是睡到一半特意起来哭的。真是好不可怜,虞万支抱着她哄两句,闻见焦味才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抢救。闻欣啧啧两声,只觉得惨不忍睹,说:“得,熟过头了。”饿的时候,碳都想啃两块,更何况这是实打实的肉。反正虞万支对这些是从来不挑剔的,理所当然道:“没事,我吃。”闻欣嘻嘻笑,撒娇道:“那辛苦你了。”她馋,吃下去心情会不好。虞万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是自作自受,端着略有些烫手的大碗说:“还做别的吗?”闻欣摇摇头,拿出蛋糕说:“有菜有汤,齐活了。”炖一早上的鸡汤,上面飘着淡淡的油花,有的人可能会嫌腻,可他们这代人本来就是缺油水,恨不得越多越好,因此一碗下肚只觉得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