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他欺骗了淳朴善良的陈家人。
待他日后回到无极道宗,必定要找出陈玉龙来,然后准许陈玉龙回家探亲。
小景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说一个字。
低头默默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干净了。
这边正吃着饭呢,那些官差就赶来了。
见了越无尘先是拱手表示一番感谢,想来已经从那些村民的口中得知了昨夜种种。
为了保险起见,官差们决定将越无尘请回衙门,回头县太老爷问起来,就全靠道士了。
至于小景——作为昨夜引鬼附身的童子,多少也看到了桂芬生前的凄惨遭遇,算是个比较可靠的人证。
遂顺道把小景也请回了衙门。
小景没什么意见,能帮可怜的桂芬做点事儿,其实他很乐意。
若是此次去衙门,能直接把桂芬的遗体拉回来火葬,那就再好不过的。
有意见的反而是二虎子,他也吵着闹着要跟着一起去衙门。
被二虎爹抓着胳膊,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骂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你跟着去添乱啊?要是耽误了你大哥的正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呜,我也想跟着去嘛,我从来都没去过县城的,我听翠翠说,县城里有好多吃的,喝的,还有好多玩的。像什么舞狮子,套圈,喷火,还有胸口碎大石……这些我都没见过的。”
二虎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能对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
即便知道大人们是出门办正事,没时间陪他一起玩,但只要能看一眼,就很满足了。
小景不忍心拒绝二虎子,可此行又不是去玩的,只能很抱歉地摸了摸二虎子的头。
越无尘道:“二虎,你听话,大哥是去衙门办正事,等大哥把事情办完了,就带你去县城里玩上一天,好不好?”
这是他能为二虎子作出的补偿。
尽量满足二虎子的愿望。
二虎子一听,当即高兴地原地转圈,举手大喊:“好哎!大哥真好,谢谢大哥!”
陈家村算是比较穷乡僻壤的,距离县城比较遥远。
官差们来时就是骑马的,回去自然也不能用腿走。
越无尘不好在凡间御剑飞行,便只好一同骑马。
可问题来了,马匹不够,正正好好,有两个人要共骑一匹马,见其余的官差都骑马走了。
最后一个官差翻身上马,随口道:“你们两个本来就住一起,骑一匹马没关系吧?快些跟上,正午之前,我们得赶回衙门。”
说完,还没等二人开口,就甩着马鞭扬长而去。
小景有些郁闷,他并不想跟越无尘共骑,但眼下只有一匹马。
况且,他并不会骑马,总不能临时反悔,说自己不去衙门了吧?
越无尘长叹口气,说了句:“你暂且忍忍。”
之后翻身上马,向小景伸出了手。
让他暂且忍忍,是得暂且忍忍,正事要紧,先把可怜的桂芬接回来好好安葬要紧。
小景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矫情,就不顾别人的人。
但也没有把手伸向越无尘,而是两手抓住马鞍,踩着马蹬,自己爬上了马背。
等坐好坐稳之后,小景怕自己会摔下来,两手抓住马鞍,深呼口气,他道:“我准备好了。”
越无尘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一扬马鞭,不轻不重地抽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仰起前蹄嘶吼一声,便冲着官差们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饶是小景已经拽住马鞍了,可身子还是在马背上颠簸起伏,每一次被颠起来,就总有一种要被狠狠甩下马背的错觉。
但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越发使劲地抓着马鞍。
实际上并非越无尘故意如此,本来此地就十分偏僻,官道也并不平坦,到处坑坑洼洼的。
再加上要追赶前面的官差,自然就不能骑得太慢。
在路遇一棵枯木挡路时,马儿猛然飞了起来,再一落地,小景整个人失去平衡,颠飞起来了。
越无尘手疾眼快,一把揽住了小景的腰,将人重新拽回马背上,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心,别摔下去了。”
小景很不习惯被越无尘揽住腰,但他也知道,要不是越无尘刚刚揽他一把。
此刻他就已经摔下马了,最轻只怕也是满身的擦伤。
“谢谢。”
小景飞快地说完了谢谢,两手又重新去抓马鞍,“请你把手松开,我会抓紧马鞍的。”
越无尘便把手松开了,为了不让小景从马背上摔下去,骑马的速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不一会儿官差们的背影都快消失不见了。
小景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麻烦,给越无尘添了许多的麻烦。
要是与官差们走散了,回头又没有入县门的令牌,还得被守门的士兵例行查探,实在太耽误事儿了。
不过就是隔着衣服揽住腰,这又有什么关系?
小景便道:“麻烦你揽住我的腰,把马儿驾得快一点,追上那些官差,如今天热,只怕桂芬的尸首保存不了多久,我想赶紧把她接回来火葬。”
如此,越无尘这才用胳膊肘虚虚揽住小景的腰,加快了脚程。
总算在正午之前入了县门,那些个官差就在县门口等着,见二人追过来了,为首的官差便道:“麻烦二位等会儿见着县太爷,把陈有根家的命案,好生说出来,咱们县太爷虽说不信什么牛鬼邪神,但对道家还是蛮敬重的。”
越无尘点了点头,入了县门之后,便放慢了骑马的速度。
根本无需小景提醒他,自觉把手臂收了回去。
入了衙门之后,果真见着了县令老爷,堂惊木一敲,底下官差们拿着大棍子一阵乱敲,嘴里咿咿呀呀念着“威武……”
那县太老爷先是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二人一遭,忽然呵斥道:“大胆!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越无尘是修道之人,不知人间这等规矩。
此间能受他跪拜的,除天地,诸天神灵,以及无极道宗历任宗主之灵位外,再无其他。
自是不肯跪的。
反而是好些官员,遇见在人间施法行善的道士,需要行跪拜之礼。
至于小景就更不懂人间的规矩了,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就是过来当个人证的。为何要跪呢?
在他印象中,只有做错事的人,或者拜见父母师长,才需要跪下的。
他别的方面可能不太懂,但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知道的。
便也没跪。
一旁的官差见状,便上前拱手道:“回大人,这位便是此次助我等追查凶.杀案的道长,多亏了道长在,才及时阻止了被邪祟附体的陈有根到处杀人。”
哪知那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大胆!我看他不是什么道士,而是冒充的江湖术士!来人啊,把他二人给我绑了,押回大牢关起来!”
“是!”
一声令下,十多个官差冲了上前,提剑对着越无尘和小景。
越无尘蹙了蹙眉,此前他从陈有根身上取出的噬魂针,又尽数还了回去。
若是方位没错,那些噬魂针此刻便在这间衙门内。
玄门弟子不好同凡人一般计较,更不可随意对凡人出手。
索性便将计就计,将小景护在身后,随那些官差们去了。
等大牢的锁一落上,此前带他们过来的官差便凑近小声道:“道长,真是对不住,县太爷从前不这样,也不知道突然怎么回事。委屈二位暂且在此受苦了,待我再去找大人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必定会还二位一个清白!”
越无尘倒没觉得如何,反正也没打算在此地待太久,便点头随意道:“你去吧。”
再一转身,便见小景特别能随遇而安,已经将地上的干草铺好,然后坐在上面了。
如此从容不迫,如此镇静自若。
若是换了林惊鸿,今日只怕在大堂时,就要跟那一群官差打起来了。
越无尘不甚喜欢林惊鸿那种毛扎扎,一遇事就风风火火,稍微受点委屈,立马宣扬得满修真界都知道的性格。
反而比较喜欢林景的沉稳冷静,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胜券在握。
即便小景现如今丧失记忆,修为尽失,可身上仍旧有当初林景的影子。
“此前,我听大伯提起过的,说陈有根之前在衙门里当差,还是个刽子手。因为此前喝醉酒误事,便在行刑时,不慎将刀子劈到死刑犯的脖颈上了,但死刑犯当时没死,苦苦挣扎了许久才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从那以后,陈有根就被衙门赶回家了,当起了屠夫,还娶了桂芬。
我记得,大伯提起这事时,还特意说起,那死刑犯生前在大牢里一直喊冤,死得又那般凄惨。
而官差又说,此前县令不是这样的,从前很敬重道士。
所以,我猜测,这几件事情都是有关联的。也许当初陈有根是有意那么活活疼死那个死刑犯的。”
小景冷不丁开口道。
原本他也想不到这么多,只是不久前看了林景死前的景象时,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就明白了。
原来要一个人死,并不仅仅是一刀就痛快地结束对方的生命。
也可能是让对方临死前苦苦挣扎,痛不欲生,一直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个玄门高徒尚且会被有心人如此折磨,更别说是一个普通人了。
小景的想法同越无尘不谋而合。
正是因此,越无尘才会顺势被关押在此地的。
只等晚上越狱,潜入县令家中,一探究竟。
蓦然,越无尘嗅到了一丝鬼气。
不偏不倚正好浮现在小景的背后!
“阿轩,小心!”
越无尘忽然抬手一抓小景的肩膀,将人护至身后,隔空飞速画了一道符咒。
轰的一声,冲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打了过去。
便听角落里传来一声惨叫,竟缓缓浮现出一团黑雾。
小景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因为他不是玄门中人,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法器。
遂轻易无法察觉身边有邪祟出现。
但可能是此前跟罗素玄待在一起的缘故,小景是能看见邪祟的。
此刻,小景就见那角落里的黑雾不断翻涌吞.吐,发出咿咿呀呀的哭音。
最终浮现出一个惨白惨白的,还披头散发的男人。
身上穿的正是囚服,浑身狼狈不堪,脖颈上还有一条血痕。
一见越无尘,就开始作揖求道:“道长饶命,我并没有恶意,求道长饶命啊!”
越无尘见此鬼只是破碎的几缕魂魄组成,根本不成气候。
便抬手收回打出去的符咒,沉声道:“你是何人?何故现身?还不速速入冥府投胎?”
“回道长的话,小人名唤钱商,原本是从京城过来卖布的,可此地的县令见小人的夫人貌美,百般暗示小人,把自己的夫人送他府上。
可小人与夫人是青梅竹马,少时就成亲了,感情一直都很好,便不肯允了那县令。
谁曾想那县令竟然恼羞成怒,不仅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押了小人的货,将小人的夫人强行绑回府里。
夫人她性情刚烈,不堪受辱,一头就撞死在了柱子上。那县令便污蔑小人打死了自己的夫人,判罚小人斩刑啊!
小人在大牢里苦苦喊冤,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县令睚眦必报,因为小人在牢中诅|咒他不得好死,便串通刽子手陈有根,在行刑时,把刀子劈在小人的脖颈上,生生疼死了我!”
“还求道长开恩,替小人讨回公道啊!”
说着,那钱商就拱手一鞠到底。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因为县令的一时色.迷心窍,居然害死了这么多人!
若非小景到此,越无尘也随同来到此地。
那么这些命案无从调查清楚,慢慢就成了悬案。
哪怕往后过了三、五年,也不会有人再翻案了。
行事竟如此的险恶,这世道如此浇漓,人心不古。
越无尘忍不住又望向了小景,他怎么放心让小景独自在人间游荡。
怎么忍心让小景在人间独自经历生老病死。
可小景不肯同他走,死都不肯同他走。
这让越无尘感到很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