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景却并没有吃越无尘送到他唇边的蜜饯。
还面露抗拒之色地把头偏转过去了。
让越无尘给他送蜜饯的手, 直接就扑了个空。
越无尘的手僵在半空中,整个人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明明小景方才看着蜜饯的目光, 写满了渴望。
明明小景是那么想吃蜜饯。
明明小景是喜欢的。
可真当越无尘亲手把蜜饯送上去, 人生第一次放下身段, 纡尊降贵去伺候一个晚辈用食。
却被小景那么无情地拒绝了。
小景是没有半分犹豫的。
直接就把头脸扭过去了。
苍白的唇微微抿了抿,小景抬头,神色认真地道:“我有手, 我可以自己吃, 不用你喂。”
如此的冷漠, 又如此的疏远,和当初的林景截然不同。
越无尘暗暗告诫自己,林景和小景是不同的, 两个人的性格喜好天差地别。
但还是忍不住望着小景时, 脑海中又浮现出林景的模样。
如果是林景在, 必定会诚惶诚恐地拱手, 说弟子不敢,并且双手接过师长所赐。
长辈赐不敢辞,辞之不恭。
这是林景从小就学过的道理。
越无尘记得有一回寒食节, 他出门办事, 正好赶上林景要回林家祭拜, 索性就同行了。
在距离无极道宗不远的集镇上, 人间正声势浩大地迎接寒食节。
大街小巷到处都摆满了香烛纸钱, 整条街道热热闹闹, 挤满了人。
林景说, 每次回林家, 他都得给林惊鸿买点人间的小玩意儿带回去。
虽然林剑山庄家大业大, 林惊鸿什么也不缺,但一直被林墨白拘在家里,哪里都不许他去。
尤其寒食节要给先祖扫墓,祭拜亡父亡母,就更不可能让林惊鸿出门了。
林景担心林惊鸿在家里待着太闷,肯定会不高兴的,便在人间的集镇上,买了些寻常的小玩意儿带回去。
打算哄一哄林惊鸿。
越无尘听着林景如此道,也只是点了点头,淡淡笑着说:“你倒是很疼爱自己的弟弟,可过于娇纵他,并不好。”
林景当时就笑着回道:“以前对惊鸿多有亏欠,好不容易接他回来了,自当好好弥补。”
哪知正巧街头卖青团的小摊主,认出了二人身上的道袍,还说从前家里的男人曾被狐狸精迷住了,三天两头往外头跑,也不归家。
后来求到了道宗,道宗派了弟子下山,才将那狐狸精给擒了。
说什么也要送越无尘几个青团吃。
还怕越无尘不肯收,就让自家三岁多的小女儿过来送。
越无尘没好意思拒绝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接过青团道了声谢,默默留了些银钱就走了。
与林景分别时,越无尘随手就把青团递给了林景,嘱咐他不可耽误了探亲时间,早去早回。
之后便御剑离去。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回越无尘路遇林景的净室。
恰好净室的窗户没关,书桌上赫然就放着一个青团。
用丝绸包裹着,端端正正地放在锦盒里,好像是什么宝贝一样。
越无尘后来也听沈清源提起过,说林景最近很奇怪,有好几次路过净室,都能看见林景对着一个青团发呆。
沈清源曾问林景,是不是特别喜欢吃青团,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吩咐弟子下山买些回来。
可当时的林景却摇了摇头说,他就要那一个青团就够了。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如果不是后来沈清源玩笑似的提过一次,也许越无尘就忘记了。
当初的林景,连越无尘随手递给他的一个青团,都能视若珍宝。
可现如今的小景,却对他亲自送到唇边的蜜饯不屑一顾。
越无尘说不出来的愁闷。
许久都没说话,只是神色落寞地把手放了下来。
下意识把那颗蜜饯攥在手心里,硌得他手心生疼生疼的。
小景却丝毫没察觉他落寞的神色,道谢之后,就端起碗来,自己喝粥。
小景不敢喝太着急,只能小口小口地喝。
即便如此了,才喝了几口粥而已,小景的脸色就变了。
煞白煞白的一张脸上,写满了痛色,小景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襟。
冷汗顺着额发往下淌。
整张脸都汗津津的。唇色惨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
但小景也没有说什么,又继续喝了几口粥,脸上的冷汗淌得更多了。
瞧着楚楚可怜,我见犹怜,柔弱得好像一阵风吹来,小景就会寸寸化作齑粉,随风散尽。
越无尘从旁关切地询问:“疼得很厉害么?”
的确疼得非常厉害,小景也没想到,他才喝了几口而已,胃里就跟刀子在乱绞一样疼。
可不吃东西的话,他会死的。
小景摇了摇头,强忍着胃里剧痛,又勉强往下咽了几口。
喉咙里的血腥气,就开始往上翻涌了。
小景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真的无福消受这碗鸡丝粥了。
只能放下碗,犹豫了片刻之后,才把手伸向了蜜饯。
他没好意思捏大的,只捏了一颗特别小的蜜饯。
颤着手塞到了嘴里,那股清甜很快就在嘴里化开了。
好像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小景十分的满足,那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了笑容来,笑着说:“好甜啊,我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
越无尘听罢,却说不出来的难过。
说不出来的伤神。
眼前的小景带给了他宛如噩梦一般的剧痛。
不管是小景笑,还是哭,都能牵扯动他内心最痛的地方。
这是他的徒儿,他亲手养大的徒儿,悉心教导了整整十七年。
最后又被他亲手赐了十七剑的徒儿。
一年师恩算一剑,足足十七剑,一剑不多,一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