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消失瞬间,老道士昏迷,诸天星辰祭神大阵的阴玉阵基,遍布皴裂裂纹,且裂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玉毁阴气泄,又被上边覆盖的玉符和朱砂压制,净化。
直至此时,解鸣谦和三和道长亲耳听见阵法碎裂声破,感应到诸天星辰阴阵不再存在,两人才算舒了一口气。
将拎起的心放下。
赢了。
无论是解鸣谦还是三和道长,都没能忍住心头喜意。
特别是解鸣谦,本以为会是一场难熬的硬仗,但对手估计是许久不曾与人斗法,一开始节奏便不对,倒便宜了他。
他将脏腑淤血吐出,盘腿运转功法,默默调息。
天上,云雾慢慢散去,地气渐归地笼,阴气在昊阳照射下,一点点消弭。
而园中草木,一扫之前萎靡,抖擞叶片,向阳而长,水榭楼阁,那种腐旧感依旧在,但也似逢春枯木,一点点地内蕴生机。
一切都在好转。
小园林外,程铭礼站在小园门口,望着小园林内天上气象万端,一会儿阴云密布,一会儿烈阳当空,云雾与暖阳之间,此消彼长,争执不休,心跟着起伏八百迈。
阴云密布时,他心急如焚火,云散阳骄时,他又焦急关切,默默祈祷太阳大一点,再大一点。
这种等待,每时每刻都煎熬。
除了精神上的煎熬,他肉身也不好受。
园林内阴气和地气浓度浓郁,他站在门口,受这些阴气地气侵蚀,便算他入了道,也难免受到影响。
诸多负面情绪侵蚀,他一会瞧见解鸣谦身受重伤,吐血倒地,一会儿瞧见解鸣谦遭到反噬,气绝身亡……
每一次幻影,都是对他的心志的莫大煎熬,他很想冲进去,陪在解鸣谦身边,但他只能克制自己心头渴望,急着解鸣谦对他的吩嘱。
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
他也不许进去。
他只能将内焦藏在心里,关注上边天象。
见上边太阳再次出现,程铭礼习惯性地默念大一点,再大一点,然而,真见到太阳一直没被乌云蒙蔽,并慢慢地将乌云散去,一点点地露出全脸,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太阳光炽烈,照得他眼前一片白,双眼受到强光刺激,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程铭礼哽咽,低头擦泪,太好了,看样子是鸣谦他们占了上风。
又过了十来分钟,天上骄阳一直高悬未遮,而小园林前边的马路,开始有车子呜呜经过,程铭礼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狂喜,冲进小园林。
他实力不算太好,但这瞬间他不起卦,凭借本能,居然一路寻找解鸣谦。
见解鸣谦盘腿坐在地上,地上蒸腾着不知道是什么气的烟雾,阳光散射其中,一束束光线投到解鸣谦身上,此刻的解鸣谦宝相庄严,比寺庙里的神佛,还要悲悯,仙风道骨。
程铭礼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
不过很快,他注意力落到解鸣谦嘴角的残血上,解鸣谦皮肤白,一点暗红格外显眼,程铭礼焦急上前,却能跳出解鸣谦在调息,不敢上前打扰。
他坐在旁边石头上,守着解鸣谦。
解鸣谦感应到来人是程铭礼,微皱的眉头又散开。
既然是信任之人,解鸣谦没有停止调息,而是继续运转功法。
待调息得差不多了,他睁开双眼。
解鸣谦刚睁眼,时刻关注他的程铭礼双目发亮,从石头上起身,上前去扶解鸣谦,“鸣谦,你——”
离得近了,能闻到解鸣谦身上的血腥味。
早知斗法凶险,解鸣谦可能受伤,但真发现解鸣谦受伤,程铭礼有些不好受。
他道:“这次,要养伤多久?”
解鸣谦摇头:“不用多久。”
将阴气拔..出.,再喝三周蕴养脏腑的中药,就行了。
借助程铭礼的手起身,解鸣谦活动活动下僵硬的身躯,视线落到已经报废的龙九子身上,有些可惜。
这龙九子镇物也算难得,平常一个便能风水镇宅,越用越灵性,现在却成为一次性用品。
可惜了。
解鸣谦持起兜包,程铭礼抬手接过,接过兜包间无意间碰到解鸣谦的手,被解鸣谦手上凉意惊住了,“怎么这么凉?”
像握着一块寒冰,或者寒铁。
没有半点热度。
“元气散尽了。”解鸣谦想要将手收回。
程铭礼却不让,牢牢抓着解鸣谦的手,又发现解鸣谦手指上有血迹。
他惊讶,“怎么指腹有伤?”
解鸣谦笑道:“斗法时候,来不及去拿朱砂,先用指尖血用一下。伤口不深,已经好了。”
程铭礼有些难过。
默不哼声地从兜里掏出酒精小喷瓶,用棉签擦干净血迹。
他发现,指腹伤口确实如解鸣谦所说,已经长合,不再流血,但伤口偏深,好似被尖锐的小刀深深嵌在里边一样。
足见解鸣谦对自己手指的用力之狠。
他沉默片刻,上前亲亲解鸣谦的手指头,又用酒精擦一擦,贴上创口贴。
解鸣谦瞧出程铭礼的难过,伸出另一只手,揉揉程铭礼的头。
氛围有些沉重,解鸣谦故意调笑道:“铭礼,你是叮当猫吗,裤袋里能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程铭礼失落,“我准备得还是不够。”
他拥着解鸣谦的进屋子,掀开自己衣服,露出肚皮,就要将解鸣谦的手放到自己腹部暖一暖。
解鸣谦强行制止,他那双手皮..肉.下,全是未散的阴气,程铭礼这小修为,哪承受的得住?
他道:“三和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担心他晕过去,咱们快点去找他。这个天气,万一晕过去了,也是遭罪。”
冬日阳光再暖,也比不上夏天暖,要是倒在地上昏睡,绝对会感冒。
程铭礼不能阻止解鸣谦去找三和,他犹豫片刻,自己合掌握着解鸣谦双手,尽量将自己掌上温度传给解鸣谦。
走了一段时间,程铭礼恨不得拍拍自己的榆木脑袋,“鸣谦,是不是有个取暖避寒咒语?我给你念念。”
解鸣谦没制止程铭礼的好意,含笑望着他,眼含鼓励。
程铭礼握着解鸣谦的手,口念:“‘火帝法也、火帝炎炎……’”[1]
一路念了半个小时,不知道是人体取暖成功、还是咒语成功又或者是运动生热成功,总之,来到三和道长面前时,解鸣谦的双手,确实没那么凉了。
三和道长的姿势,和程铭礼发现解鸣谦时一模一样,不过不同于解鸣谦发现程铭礼过来,还继续打坐,三和道长在两人靠近时,便睁开双眼。
他长吐一口气,抓着解鸣谦道:“阵法破解,道法反噬,查!”
解鸣谦抓住三和道长的手,道:“放心,会查的,会查的。”
解鸣谦伸手,想要将三和道长背起来,程铭礼连忙上前,弯腰蹲身到三和道长前面,道:“鸣谦,我来背三和前辈吧。”
鸣谦刚刚也辛苦一场,哪能再劳累?
解鸣谦没和他抢,他此时确实有点提不起劲。
给翁静安发了个信息,程铭礼背着三和道长,解鸣谦跟在旁边,慢慢走向小园林外。
翁静安就在隔着小园林几条街道的园林内等着,倒不是他不想更近,而是他没法靠得更近,他距离小园林近到一定距离,就气喘心慌,不敢再往前靠近。
除了他,还有他大堂哥一家,他父母和叔叔一家。
这样重要的日子,谁都不放心。
要不是他爷爷年纪大,身体也不算好,也会跑过来。
被解鸣谦联系前,大堂哥刚收到公司特助打来消息,那个一直拖着没有进展的项目,对方松了口气,很快就能签合同了。
这个好消息,让翁家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这是,破阵了,成功了?
这些日子,被一连串坏消息压得喘不过气的众人,没忍住热泪盈眶。
太好了。
他们翁家苦难日子过去了。
之前听解鸣谦说完那个大阵的作用,又收到翁家一旁支“意外”去世消息,翁家真担心,自己这些家人,某天也如那些旁支一样,遭到“意外”。
悬在头顶的达摩利剑解除,这让翁家人如何不欢喜?
只是,还没等到解鸣谦那边的确切消息,喜悦还是打了个折扣。
待从解鸣谦口中得知阵法破除,翁家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心。
翁静安大伯拍拍翁静安的肩膀,道;“静安啊,你立了大功,以后你的分红,再添百分之五。”
翁静安狂喜,程铭礼真是他的大福星。
在国外时,救了他一命,回国后,又救了他全家一命,以后这个兄弟,他得供起来。
还有解大师,也得供起来。
翁静安起身,“爸妈,伯,伯娘,叔婶,大堂哥,小堂妹,我去接大师了。”
“去吧去吧。”翁家当家人,翁静安大伯道,“大师有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替翁家答应下来。”
翁静安比了个ok。
翁静安到达小园林门口时,解鸣谦他们还没到,毕竟翁静安距离小园林近,且又开车,而解鸣谦他们在小园林深处,又是走路。
翁静安停了车,来到小园林门口往里探。
约莫等了十几分钟,才瞧见程铭礼背着三和道长,解鸣谦跟在旁边往外走。他忙迎了过去,见解鸣谦面色也不好,他道:“两位大师辛苦了,解大师,要不要联系医院?”
若是换个人,这句话妥妥的就是废话,看到人受伤了,不联系医院,难道还联系火葬场?
但大师嘛,谁知道大师有没有特殊的法子,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手段,用不上医院?
所以,翁静安觉得自己还是得先问一句。
解鸣谦道:“联系吧,去中医院,对了,再查查各家医院小诊所,有没有年纪九十上下、昏迷重病、肺腑受伤的老人,相貌你们翁家知道的吧,蒙师。”
翁静安将解鸣谦的要求记下并发给大堂哥,点头道:“好,大师,您安心养伤,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翁家。”
他们翁家在吴城扎根多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蒙师这般欺他翁家,他们翁家,和蒙师势不两立。
翁静安将解鸣谦和三和道长送到一家私密性良好的私人中医院,这家中医院,是一个杏林世家开的,祖上经常在太医署任职。
到了现代,他们发现中医落寞,而中医又是大学之前毫无基础,大学学个五年七年就出来给人看病,担心这样的中医没法传承医学,干脆自己从小带徒弟。
他家本来是一间小诊所,是因为医术出众,徒弟众多,慢慢扩大成医院。
翁家和这家有交情,解鸣谦和三和道长进了最高级别的私人病房,并请院长过来帮忙看病。
老院长医术确实不错,虽不是道医,但给三和道长开的方很对症,解鸣谦在旁看了,觉得不错,虽然和他开方会有不同,但效果上没多少差别。
便没开口说话。
倒是解鸣谦的伤势,因为体内有阴气,老院长把脉把了许久,开方时几经斟酌,依旧觉得拿不准。
他静静把脉许久,良久落方。
解鸣谦凑过去,有些惊讶,在不知阴气的情况下,这老院长居然开了不少祛除阴气、属性为阳,并滋补五脏的药。
也算对症。
只是见效慢一点。
开完方,老院长吩咐几句,起身离开。
全程没有问两人怎么会伤到肺腑,十分贴心。
老院长一走,程铭礼压低声音问解鸣谦,“鸣谦,那院长医术很好?”
“很好。”解鸣谦点头。
“那他是对症的吧?”
“对症。”
解鸣谦一开始是打算自己开方的,就是借助下中医院这边的药材,但见了这老院长后,他放弃这一打算。
他学的是道医,道医嘛,难免会往里添些朱砂、雄黄之类剧毒药材,还会讲究什么无根水、方诸水之类的药引,充满反科学色彩。
他怕自己开了方,这家中医院不给药。
老院长很负责,他开的方子,过不了老院长那关。
而说服老院长,解鸣谦真的懒得废口舌,反正老院长开的方也对症,他就不操那份心了。
程铭礼放心了。
在他心里,解鸣谦是最厉害的,他说可以,才算可以。
药的话,有护工去领药,煎药,不用他们操心,程铭礼在旁边坐了片刻,道:“鸣谦,你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做。”
酒店没有厨房,但他可以找翁静安借个屋子,用他家的厨房做饭菜。
解鸣谦道,“买就可以了,现在要忌口,很多东西不能吃。”
他偏头,问隔壁床的三和道人,“三和,你晚上想吃什么?”
三和道长躺在床..上.,暂时没有睡觉的打算,他听了解鸣谦发问,道:“老道想吃五谷粥。”
解鸣谦道:“那就一份五谷粥,一份青菜瘦肉粥。”
“好。”程铭礼并未打消自己做饭的念头,决定过去问问老中医,解鸣谦和三和有哪些忌口的,吃哪些东西比较好。
之后,程铭礼先去酒店,拿三人换洗衣物,又去一家私家菜馆拿了粥,又回到病房。
他将五谷粥和青菜瘦肉粥打开散热,自己坐在旁边吃馄饨。
解鸣谦其实挺爱吃馄饨的,瞧见程铭礼那碗馄饨,又觉得自己想吃馄饨了,眼巴巴盯着。
程铭礼干脆用勺子舀起馄饨,喂给解鸣谦。
三和道长瞥了一眼,暗自不解,师叔伤势这么重,连吃饭都要人喂?
他想起破阵时几近波折的压力,摇摇头,师叔还是太逞强了,如果他不逞强,哪用旁人喂饭?
像个小孩子一样,惹人笑话。
也幸好病房里,没有外人。
三和道长轻咳一声,道:“师叔,你这次莽撞了。”
解鸣谦“嗯?”了一声,道:“但我不后悔。”
他确实有些冲动,但效果很好。
没有拉锯,没有让两人伤势更重,那么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还年轻,身体恢复能力强,伤再重也能慢慢养,但三和道长不行。
他不后悔。
三和道长“哎”了一声,“师叔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这一脉想想,你这一脉一直单传,你得好好活着,带出个徒弟。”
解鸣谦比了个ok。
张开嘴,像嗷嗷待哺的小鸭子。
程铭礼轻笑一声,将手中小勺子喂到解鸣谦嘴里。
三和道长瞧见解鸣谦毫不费力的比划动作,一愣。
师叔手脚没问题啊,那为什么让人喂?
很快,他眼神又慈爱起来,师叔年纪还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