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秘密传得漫天都是, 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皇帝陛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秘密,就这样被底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名皇子皇女知道。
他们知道了, 他的妃嫔是不是也知道了?是不是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
意识到这点, 他面色铁青。
他纵然当年因为马尿救他一命, 而拥有爱喝马尿这个小癖好,但也知道,自己这个癖好见不得人, 他要脸。
他阴鸷地盯着下边皇子皇女, 道:“你们这是打哪得来的消息?”
他视线又扫过马尿里泡的海马、人参、金樱子等壮阳药材, 更觉心口窒息。
皇子皇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下方, 谁也没敢答话。
若为私下, 还能和父皇拥有共同秘密而拉近下距离,但大庭广众之下, 又是送的这等腌臜之物,自然什么都不能说。
他们父皇要脸,他们也要脸。
隐约间, 他们感觉到自己被人给设计了, 不然哪有那么巧,所有人得知的消息都一样?
但是, 他们瞧瞧其他几个兄弟姐妹, 都带着马尿泡酒,又弄不清是谁在背后搅风搅雨。
“大皇子,你来说。”皇帝视线落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低头道:“儿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就像是忽然一阵风刮到儿耳朵里, 儿鬼使神差地就信了。”
“儿错了, 儿只担忧父皇身体, 却忘了辩证消息真假,是儿的错。”
大皇子果断认错。
他不可能说,白莹莹自晨起便长吁短叹,看起来像是欲求不满,他便猜测皇帝不行,又听人说皇帝爱喝马尿,就想着用马尿泡壮阳药物。
在皇宫内安排眼线是人常做之事,但这事不能摆在明面上来,没谁有喜欢自己府里,有别人的眼线,哪怕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而且,大皇子颇为懊悔,他怎么就那么鬼迷心窍地信了这事,也不验证下就这么送了过来?
皇帝陛下想起昨天成瑞的暗示,又想想今天这些皇子皇女有志一同的马尿,他招来人,道:“去检查下,谁和成瑞有过联系?”
宫人答应着去了。
趴在屋顶上的卿八双目微亮,给成瑞发了一则信息。
之后她对谈鹤鸣道:“这气味,还真销魂。”
她趴在房顶上,都能闻到这刺鼻难闻的味道,但是,里边的皇帝陛下、皇子皇女,却像是感觉不到这味道一般,居然谁也没提出,要将马尿给带走的事。
谈鹤鸣道:“也不一样要趴在这里看,咱们离远点,听到就行。”
“那哪行?”卿八开口,“看戏,自然是第一现场才好看啊。”
五皇子将那则信息发过来后,卿八迅速结束和马尾姑娘的信息交换,拉着谈鹤鸣来到后宫上书房。
后宫不仅仅是后妃住的地方,皇帝陛下也住在后宫,不过后妃住在后宫西边,皇帝住在后宫东边,意为紫气东来。
现在东宫这边有没有紫气不知道,尿骚味倒是源远流长。
谈鹤鸣捂着鼻子,又往旁移了移,道:“老皇帝调查成瑞了。”
“这更好,正入毂下。”卿八开口,“我正愁没法让大皇子对老皇帝生出杀心。”
谈鹤鸣偏头望向卿八,道:“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卿八笑了下,笑得像只狡诈的狐,“只是让成瑞给大皇子发了一则信息。”
老皇帝到底是皇帝,掌管前朝后宫多年,轮对皇宫内的掌控,又有谁比得上他?
很快,他便弄明白来这一出的缘由。
却是因为白莹莹。
叫来白莹莹,老皇帝冷漠地问:“你一大早愁眉苦脸的,是我苛待你了?”
白莹莹容貌清丽,一双桃花眼汪汪有情,她跪在地上,望着老皇帝似有千万情谊,她道:“圣上何出此言?圣上对我的偏爱,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那你一大早愁眉苦脸的,是对我不满?”
白莹莹一双眼依旧不离皇帝陛下,但双眼眨眨时,像是娇羞又像是情谊绵绵,道:“再过一月,便是圣上千秋,我想替圣上准备生辰礼。只是我一想到圣上对我宠爱无限,而我却不能回报万一,就忍不住心生忧愁。我多想化作天上明月、园中名花,这样就能将自己送给陛下,也不用如此烦忧了。”
老皇帝面容缓和,上前扶起白莹莹,温和道:“爱妃有心了。”
他视线一一扫过下边皇子皇女,冷漠道:“听风就是雨,不经证实便妄猜妄解,你们这样,我如何放心立你们为储?”
听到那个立储,所有皇子皇女不由得心一凛。
确定这事和白莹莹无关,老皇帝让白莹莹下去,不过到底这事因白莹莹而起,他暂时也不想见到她,眉宇间颇为厌弃。
白莹莹像是没瞧出老皇帝神色,颇为平静地行礼离开。她从入殿,到出殿,都没看过五皇子一眼,像是和五皇子素不相识。
白莹莹离开后,宫人捧着调查的资料过来,递给老皇帝。
老皇帝取过一看,眉宇间尽是诧异,“四皇女?”
四皇女性子本就柔弱,听到皇帝点名,她脸上霎时一白,“父皇,不是我,我不认识什么成瑞败瑞。”
老皇帝没有理会四皇女,宫人也仿若没听到四皇女的辩解般,对着皇帝轻声应道:“是。淑妃娘娘想扶持四皇女登上皇位,和柳伯爵联了手,柳伯爵的消息,是从成瑞那得来的。”
四皇女面色愈发白,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三皇子也神思不属,四妹被查到,他会不会也被查到?想到昨天和柳伯爵的对话,三皇子紧攥着拳,捏出一把冷汗。
谈鹤鸣凝眉,道:“怎么这事查到了?柳伯爵这个棋子,是不是废了?”
卿八道:“没有,继续看吧。这事是我让成瑞泄露出去的,真真假假,才能以假充真。好故事,在后头呢。”
谈鹤鸣沉吟片刻,道:“你让成瑞给大皇子发了一则信息,也是想让皇帝查到大皇子?”
“不是。”卿八开口,“那是能激起大皇子杀心的东西,自然不能让老皇帝看到。”
两人谈话间,下边老皇帝开口:“四皇女是成瑞那得来的消息,其他几位皇子呢?”
宫人道:“他们手机,都收到一则匿名消息,之后便笃定这事。”
老皇帝视线扫过下边皇子皇女,道:“将手机解锁,交上来。”
大皇子行事一向谨慎,手机里并没有不该存在的东西,当然,除了大皇子,其他皇子皇女都是,因此很坦然地给了出去。
宫人拿起手机,复原里边被删除的文件,之后再交给给老皇帝。
瞧见这一幕,所有皇子皇女都不由心一凛,反复猜测里边有没有不该存在的东西。
有几名皇子皇女确定没有后,神情放松,有些心里有鬼的,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五皇子面上看着镇定,掌心也攥了一把冷汗。
皇帝将手机一一看过去,忽然发怒,砸了四个手机。
他阴恻恻地盯着下边这些人,道:“老子还没死呢,就惦记着老子屁-股下边这张椅子了!”
大皇子率先跪地,“儿不敢。”
其他几名皇子皇女跟着跪下,同声道:“儿不敢,父皇长命百岁。”
老皇帝发了一通脾气,又视线一一扫过下边看着温驯的儿女,又重新坐下,手撑着额头平息情绪。
五分钟后,他重新抬头,道:“我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你们将小心思都给歇歇。”
“是,父皇。”所有皇子皇女跪着笔直,眼底的野心勃勃暂时压了下去。
谈鹤鸣瞧见这幕,望向卿八,道:“你真能让那些皇子皇女,对他起杀心?”
卿八道:“当然,等着吧,从大皇子开始。”
房间里,老皇帝开始点名,“老二、老四、老六、老七,你们外放吧,明天就出发,非诏令不得回宫。”
二皇女、四皇女、六皇子和七皇女忍不住抬头,震惊地望着皇帝陛下。
七皇女忍不住喊道:“父皇!”
老皇帝偏头望向七皇女,道:“你想留在皇宫?”
他一双眼淡漠无波,却又森寒无比,好似她答个是字,他便会让她安乐死。
她从老皇帝眼底瞧出杀意。
七皇女被这杀意镇住,一时半刻没法作答,心底只剩下深沉的恐惧。
她父亲,是真的想杀她。
不仅仅是七皇女瞧清了老皇帝眼底的杀心,所有皇子皇女都瞧见了。
他们心底阵阵寒凉,好似泡在数九寒冰里。
老皇帝这个父亲并不称职,所有皇子皇女对老皇帝的感情都不是很深,但他们也从没想过,他们的父皇,会对他们生出杀心。
“不,我选择外放。”七皇女低下头颅,应道。
“老二、老四、老六,你们三人的意思呢?”
“儿无意见。”
谁敢有意见?谁留谁死!
老皇帝挥挥手,宫人将剩余手机还给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女。
“谢谢。”大皇子接过手机。
他正想将手机收回去,却看到手机屏幕上闪过一句话,‘隐姓埋名的这些年,皇后娘娘还好吗?’
大皇子如坠冰窖。
这句话,老皇帝有没有看到?
他将老二、老四、老六、老七送出去,是真的厌弃了他们,还是他准备收拾他们,特意将这四人送出皇宫?
大皇子越想越觉得后边这个可能性更大。
老二、老四、老六和老七,性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不适合皇帝之位,而他、老三、老五以及老八,都擅长伪装,是同类人。
他抬眸望向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高深莫测地坐在那,好似一只张开大嘴的凶兽,等着择猎物而噬。
大皇子收起手机,收起心底万千思绪。
谈鹤鸣望着这一幕,好奇道:“这就成了?”
卿八点头,道:“成了。接下来,让柳伯爵提醒三皇子,让三皇子配合大皇子的行动。”
谈鹤鸣道:“但是大皇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没看出他有弑父的打算。”
卿八道:“等着吧,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大皇子就要动手了。”
老皇帝这时瞧向大皇子,道:“老大,你可曾怨恨我?”
大皇子心愈发荒凉。
原来他父皇,准备对他下手了。
他低眉顺眼道:“儿不敢。”
不敢,不是不曾。
老皇帝对这个回到却更满意。
若大皇子说不曾,他根本不信,这些个孩子,谁对他没有怨恨?
不敢就好。
不敢就对了,他的威严不容人违抗。
老皇帝挥手,道:“你们下去。”
闹了这一出,皇子皇女他们出去时,黑夜已经降临。
大皇子仰头瞧了眼天上,天上星空犹如他此时的心情,黑暗、星月无光、前途无亮。
回到宫殿,卿八让五皇子配合大皇子举止。
五皇子打来电话,迫不及待道:“表妹,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明白?”卿八道,“和你一样。”
“大哥?”五皇子有些不敢相信,“他一向对父皇敬重有加,我们这些皇子皇女里,只有他被父皇抱过带过。”
“生死面前,那些本就不深的情谊,算什么呢?”卿八淡淡地开口。
五皇子想起老皇帝在上书房泄露出的杀意,忽而明白了,“父皇疑心上大哥,准备对大哥动手了?”
卿八但笑不语。
并没有,但是大皇子却疑心皇帝要对他动手了。
就算没起疑心,为了皇后的安全,他也要对老皇帝动手。
当秘密被人所知时,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老皇帝这个马尿酒,正好给他当头棒喝。
不等卿八回答,五皇子又自己回答道,“不对,或许父皇要对我们这些威胁到他的皇子皇女动手了。”
他下定决心,道:“我会让人配合大皇子行动。”
在面对老皇帝时,他们皇子皇女是站在同一线上的,若老皇帝真死在大皇子手里,那么大皇子便不足为虑。
只谋逆之罪,就能让他与皇位无缘。
“留意三皇子,他也会配合大皇子行为。”卿八又提醒了一句。
“好。”
挂了电话,卿八望向成瑞,道:“能熬夜吗?”
“可以。”成瑞望向卿八,道,“卿姐,我要做什么?”
“今晚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你特别留意下动静。”卿八道。
“好。”成瑞抱起电脑,开始接收皇宫内监控。
上半夜风平浪静,下半夜,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十九皇子忽然发热,有宫人将此事通报给老皇帝知道。
老皇帝今晚是自己睡的,因为白莹莹造成一系列误会,虽然是她为他生日而愁眉不展,他照样迁怒,决定冷待一下。
听到宫人汇报,老皇帝不悦,道:“发热就喊太医,喊我做什么,我是太医还是会治病?”
老皇帝对血脉并不上心,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子女,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
宫人低声道:“如夫人疯了,不准旁人接近十九皇子,还大吼大叫,要将十九皇子往地上摔。虽然最后没摔,但看着也心惊肉跳的。”
“宫人力量小,控制不住如夫人,侍卫又有避讳之心,不敢碰如夫人,就这么僵持了。如夫人院里的大姑姑没办法,只能惊扰圣上。”
老皇帝拿起衣服穿上,道:“这些皇子皇女,一个个的尽不省心,就知道给老子找事。”
这话宫人不敢接。
老皇帝迈步前往西宫。
卿八、谈鹤鸣凑到成瑞身侧,盯着电脑里边的监控。
谈鹤鸣问:“十九皇子发热,如夫人发疯,都是大皇子捣的鬼?”
“可能吧,是不是,等老皇帝进了院子,就知道了。”卿八道。
老皇帝到了如夫人殿内,如夫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抱着个仅有几个月的婴儿,双目无神,嘴中喃喃自语,活脱脱一个疯婆子形象。
宫人试图接近她,但一旦靠近,她便会尖叫,而侍卫碍于她是皇上的妃子,只能守在一旁,焦急地望着这一幕。
而如夫人怀里的小婴儿,一直在嗷嗷大哭,哭声沙哑,显然已经哭了很久,哭得嗓子都有些受不了,但还是在哭,听得旁人都有些不忍。
院中太医也来了,拎着诊箱站在一旁,试图拿话稳住如夫人,但见效并不大,如夫人对谁都那么戒备。
见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老皇帝怒气上涌,骂道:“都是吃干饭的?不会控制住这个疯婆子,将十九救下来?”
得了皇帝的令,侍卫才敢上前。
如夫人反抗更激烈了,用手挠、用牙咬,但不敌侍卫力大,最终被控制住。
其中一名身材矮小的侍卫从如夫人手里接过婴儿,一步步走向老皇帝。
这时,被控制住的如夫人忽而抬头,望着那抱着婴儿的侍卫和老皇帝方向,露出个阴谋得逞的浅笑,这一抹笑像是天上流星,转瞬即逝,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嗷出声挣扎。
成瑞盯着那道笑,有些被吓到。
他忍不住坐直身子,道:“她,她笑得好恐怖啊。”
阴森森的,大晚上的,真的很可怕。
卿八“嗯”了一声。
“她怎么忍心?那好歹是她亲生儿子,就让他一直哭一直哭,我在旁听着都不忍心了,她怎么忍心?”成瑞怒道。
卿八没答这个问题,成瑞也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视频里,那个矮小侍卫已经走到老皇帝身边,却被老皇帝身边的宫人拦住。
侍卫没有再往前走,只低垂着脸,将哭闹的小皇子双手托举送到老皇帝身前。
老皇帝不想抱,他头一偏,示意太医上前医治。
成瑞又看不惯了,“这是什么爹,连抱下孩子都不愿意。”
卿八摸摸他的头,道:“别气别气,犯不着为了旁人生气。”
视频内,太医低声道:“皇上,您抱一抱小皇子吧,小皇子现在没有安全感,需要父母的安抚。”
老皇帝凝眉,望向太医。
太医低眉顺眼,将手中诊箱递给侍卫,他就这侍卫的手,打开诊箱,取出电子温度枪。
老皇帝没瞧出不对,眉头松开。也是,在这个宫内,谁能背叛他?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侍卫手里接过孩子。
这时,身材矮小的侍卫掌心忽而多出一柄匕首,猛地往前刺向老皇帝。
瞬间,老皇子腹部一痛,流出一道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