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主公家的小公子,是他们的晚辈,是学生,是相处了三十余年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走错了路,可以打、可以骂,也可以杀的。都是从乱世走来,都知道皇权是什么东西,谁都不可能天真,永绝后患与个人情感,孰轻孰重,都分得清。因而,今时今日,没有哪一人在林繁面前为赵隶求过情。可林繁还是想收着些。老大人们年纪大了,少伤些心吧。看着赵隶而已,林繁有信心不出岔子。“我知道您不甘心,”林繁道,“那您就继续活着,看看在我的手中,大周会是什么样子的。”说完这些,林繁转身离开,留下赵隶在屋里气得连连跺脚。毕竟,这屋子里头,想砸个东西都不会有的。林繁一出来,就见方天在外头转眼珠子。“想什么呢?”林繁问他。方天摸了摸鼻尖:“您骗人的时候,真的挺像真的。”林繁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确实骗了赵隶。什么下毒药、弄失踪,他真要对赵隶下手的时候,才不来那些呢。他会选择直接动手,而后,认认真真与老大人们说清楚明白。那些手段,弄得再天衣无缝,在明眼人看来,也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捅不捅破都一样。不止自欺欺人,还会与人离心。倒不如干净利索些,问题都摆出来,辩也好、吵也罢,实实在在的,人心才不会隔了肚皮。“不过,”方天问道,“您骗他做什么?他在这里翻不出浪花来。”林繁道:“让他惜命些。”一间屋子四面墙。墙总归是硬的,真想寻死,撞墙肯定能撞死。林繁也不是光说假话了,起码,为了老大人们,这句是真的。方天琢磨那句话去了。林繁见他琢磨了一路,抬手敲他脑袋:“这么想不透彻?”“不是,小的在想别的,”方天嘴巴快,道,“有没被您骗过的人吗?”话已出口,方天自己也品出来了,这话意思不太好。骗人这事儿吧,也不全赖殿下。想想以前赤衣卫里办案子,没有几分真掺几分假,怎么能有收获?再者,还有很多谎话,出于殿下的善意。就比如说殿下的出身,殿下以前瞒着他,亦是为了他好。林繁并不介意方天的失言,反倒是笑了起来。“谁说没有?”笑意漫上眼角,林繁道,“阿鸾不就是吗?”第432章 记在心里永宁侯府里的灯火,久违地亮了起来。一家上下,里里外外地都整理了一遍。秦胤左看看、右看看,哼笑道:“黄太师是个做实事的。”抄没,弄得和搬家差不多,没有多少磕碰。季氏忙了个脚不沾地,秦治回来时,就见妻子坐在桌子前,刷刷翻看着册子。有那么一瞬,秦治恍惚觉得回到了一年以前。这让他很是感慨,叹道:“我还以为,此次回京会是物是人非。”季氏听见了,抬眼嗔了他一眼:“老爷说错了吧?一家子人都在一块,非什么?倒是这些物,极有可能保不住。”“人是物非,”秦治改了口,“你知道我的意思。”季氏当然知道。她还想笑话秦治多愁善感呢。可她顺着秦治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笑意里也添了几分感叹。人都是念旧的,也会舍不得各种东西。即便是在手上过一过、没想着能留住的东西,真交出去的时候,心里也难受。就像她自己,当日看着赵隶赏赐下来的金银绸缎,嘴上说着“带不走”、“没有用”,心里不也一样会痒痒的吗?痒着、痒着,痒到刚才听老夫人说,过些时日,宫里会把抄没走的东西都还回来,季氏的心瞬间不痒了,只余下心花怒放。一个道理。“各处现在都空荡荡的,等东西送回来,全部照着老样子摆起来,”季氏道,“等老汪他们也回来了,这府里还是跟以前一样,热热闹闹的。”比起那些死物,季氏真是太想汪嬷嬷了。一肚子话,无论是紧张的,不安的,还是高兴的,没有汪嬷嬷在旁,她絮絮叨叨都少了很多意思。当日分别时,汪嬷嬷与她说过,自己会尽量往西走,兴许半道上就能遇着回京师的大军了。可惜,大军回京了,半途没有遇上,应是错过了。不过,换了皇帝的消息很快就能传遍大江南北,汪嬷嬷听说后,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季氏在想着汪嬷嬷。秦治唉声叹气着说秦鸾:“是热闹,却也不够热闹。原想着,阿鸾快要十六了……”季氏抿着唇,睨了秦治两眼。她太清楚秦治想说什么了。本来,大姑娘过了十六后,也就不用避着血亲了,正是一家人相处的好时候。可是,皇太孙登基,后位不会悬空太久,一定会尽快迎娶大姑娘。大姑娘成了一国之母,离开了侯府……“老爷,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觉得与大姑娘感情生分,”季氏道,“我倒是觉得,我与大姑娘融洽极了。”秦治闻言,吸了口气。也是。这几个月,他们一家人的心,那都是拧成了一股绳。“这不是没到十六岁吗?阿鸾自己活蹦乱跳的,”秦治嘀咕起来,“我们也都没病没痛的。”季氏脑袋转得飞快:“这说明什么?说明枝头对了!你想啊,当初应允那门亲事,不就是图皇家贵气能护一护大姑娘吗?可那是根假高枝,不稳当。现在那才是真正的凤凰枝,鸾鸟一落脚,纹丝不动,一扇翅膀要飞起来,也不晃不摇的。这不就一切顺利了吗?”秦治听得眼睛一眨一眨的。“当然了,也是我们大姑娘厉害,”季氏站起身,学着秦鸾的样子,先是提笔画符、又临空出手飞符,“这本事,哎呦!”秦鸳正往屋里走,一抬眼见母亲在那儿摆把式,不由一怔。季氏到底是习武之人,哪怕是虚空假把式,没有笔也没有符,身姿倒很像那么一回事。秦治看着,连连鼓掌,夸季氏学得“很得精髓得精髓”。秦鸳没眼看了,转身就去东园寻秦鸾。她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就把父母两人卖了个精光。秦鸾笑得直不起腰。秦鸳也笑,笑着笑着,又严肃起来:“大姐是不是很快就要出阁了?”“反正今年不嫁。”秦鸾道。秦鸳撇嘴,今年就剩个整腊月了,皇帝娶皇后,能办得下来才怪了呢。秦鸾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颊:“真想知道?改天我沐浴更衣,亲自算一个良辰吉日。”“那你往后几年算,”秦鸳知她逗趣,也便说着笑话,“再算个三四五六年。”这一晚,秦鸳如愿以偿,在东园说趣事说到三更天,再和姐姐一床睡。而天将将亮时,永宁侯起身,进宫上朝。朝房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彼此互相行礼,谁也不提这变天的事儿,仿佛一切如常。直到,徐太傅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诚然,大伙儿都听说徐宅外头的墙拆了,可他们没想到,老太傅竟然真的上朝来了。徐太傅在一片尴尬之中,显得怡然自得。时辰到了,一行人列队进金銮殿。抬头看去,龙椅边上还摆着一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