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侍郎张口还要说什么,史尚书一眼瞧见了两位老大人,拱了拱手。“都别说了,”史尚书道,“到了御书房,一问就知道。”毕竟是军情要务,兵部跟着过去,情理之中。几人没有过多交谈,赶到御书房。皇上换常服去了,留下来的内侍把那军报交给了范太保。范太保翻开看了眼,又递给黄太师。四人轮着看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西凉借夜色绕行至玉沙口附近,趁着天刚亮时,偷袭了玉沙口北侧驻军。战事突然,北营阵地的副将甄浩全力应对,驻守南侧的曹伦亦赶去增援,才勉强稳住了局面。南北两营,原本互成掎角之势,掐住玉沙口,防备西面的西凉驻军。北营此时损失惨重,断了一个角,犄角显然是扯不住了。因此,不得不放弃两营,后退回飞门关内。偏这一路,退兵都退得艰难,靠着关内兵马接应,才回撤完成。甄浩副将在此战中后背挨了一刀,被赶去救援的林繁扛回的关内。性命能保住,短时间内定是上不了阵了。董侍郎看得心中唉唉长叹。本就缺将,冯将军还未抵达,甄浩又受重伤,这可真是……难怪皇上的脸色,那么难看。第171章 不适应御书房里,气氛沉闷。黄太师为军情担忧,同时,也为黄逸松了口气。军报上并没有黄逸的名字。这在黄太师看来,是好事。黄逸是个兵,又不是普通的小兵,他的名字若出现在军报上,只有两种状况。一是立功,前线报回来,为他请功的,二是,受伤,甚至于……黄太师答应黄逸投军,因为黄逸有他的理想与追求,作为长辈,不能打压子弟向前进的心。可要说真指望黄逸立多大的战功,建多少功业,黄太师也没那么想过。做一平平无奇的兵,健健康康去,全须全尾回。这就很好了。至于战况……黄太师看了眼同僚们的脸色,每个人的脸上,都写了四个字:出师不利。皇上还没有来,战局当前,他们这些臣子,不能一味说丧气话。唱衰谁不会?黄太师真想唱衰,能当场赋诗作词,惨得跟明儿西凉就打到京师一样。这种情绪,不止没有益处,还有害。从皇上到近臣,各个人心惶惶的,这还怎么做事?黄太师摸着胡子,道:“西凉此次意欲与我们大战,玉沙口失守,把我们压在了飞门关内,确实会有很多问题。”史尚书道:“太师说得对。大军困在关内,关外状况如何,能掌握的情报就少了,视野受挫,越发要担心西凉趁夜色偷袭,斥候们的压力也变得很大。”“正是这个理,”黄太师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先前退朝后,老夫听人说了几句,深以为然。林小子才抵达,掌握三军的冯将军还在路上,其实,我们还没有正面与敌人交战。这次的挫败不是好事,但等冯仲坐镇飞门关,统领大军,稳住军心,我们能再从飞门关杀出去。我们要看的是那个时候。”众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黄太师的话,是为了提振士气,但同时,亦有道理。他们这些人绝对不能着急,一着急,千步廊看着急……前头还在打仗,后方唉声叹气,这算什么事?“说起来,”董侍郎苦笑,“也是安逸太久了,这种浅显的道理,都快忘了。”史尚书一听,顺口接了句:“可不是,便是从前,那也是大胜多,吃亏少……”正说着,脚步声传来。范太保干脆咳咳呛了两声。史尚书醒过神来,不再多言。皇上迈步进来,徐公公跟在后头。已经换下了朝服,皇上的神色却不比在早朝时好多少,他在大案后坐下,问道:“众卿看过了吧?有什么想法?”范太保整理了思路,斟酌用词,把黄太师的意思表达了一遍。“对方发难在先,占了些便宜,”范太保道,“两军交战,互有往来,也是寻常,等冯仲抵达,重整之后,再往外推进。眼下,我们更该着眼于物资上,继续往飞门关输送粮草,确保畅通与速度。军需不断,前头自然越发稳固。”范太保说完,其余几人亦补充了些看法。皇上面色稍霁,靠着椅背,道:“朕亦是这个想法。一时挫败,在战时很正常。没有在早朝时说这事儿,是担心有些人心急火燎,担忧这个、害怕那个。胜负不在一时,各位心里有数,后头事情继续办着,就行了。”众人起身,应下了。从御书房退出来,黄太师背着手,慢慢走。范太保与他并肩而走,道:“我说你啊,道理上的事儿,你都挺明白的,先前黑着脸,说到底还是担心孙儿。”黄太师轻哼了一声。被说穿了,脸皮有点痛。不过,担心孙儿,也很正常。黄太师便道:“太保亦是明白人,又没有儿孙上战场,你先前黑着脸做什么?”范太保斜了黄太师一眼:“还能为何?自是担心皇上。”“皇上是一时气愤,”黄太师慢悠悠道,“军情状况,他岂会不明白,气消了,这不是很明白轻重缓急?”范太保呵呵笑着,没接这话。明不明白,皇上肯定是明白的。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若不然,他怎么会咳嗽提醒史尚书把说了一半的话都咽下去?在阐述状况时,他也不会斟酌着,把“不是每一次出征,都会势如破竹”给吞了。大周,大大小小战事,输过,也赢得艰难过,但还有一些,真就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大军所到之处,敌人望风而靡。一年不到,两州六府,这是拉锯战能得的战果?那是横扫,是摧枯拉朽。那一年之中,京中军报都收得麻木了。打开一看,几城几镇几万投降的兵,全是这种。也正是如此战况,让大周迅速走出了先大军统帅、也就是林繁的祖父林翰战死的阴霾,让继任的林宣彻底站稳了。再之后几年,林宣西征,虽然再没有这样的迅猛大捷,也从西凉人手中一点点把失地收了回来,使得大周能牢牢把握住飞门关。待林宣病故后,朝廷的战事越来越少。近几年,那些小打小闹,要范太保说,隔二三十年前,那算什么事儿啊!现在好了,突然来一场败战。年老的,太久没见过失败了,不适应;年轻的,完全没有经验,更加懵。不止是战事输赢,便是御前说话,因着缺了些“干活”的人,他和黄太师,今儿都有那么点无所适从,别说其他人了。臣子如此,皇上亦然。所以,范太保才不提“势如破竹”,真提了……范太保想,皇上可能一时半会儿消气不了,毕竟,失败总是不好看的,哪怕只是一时。“得摆正心情,”范太保叹了声,“太傅不在,我们两个,是吧?”黄太师老脸一红。唱太傅那追着皇上指正的戏?不是他自谦,他真不太行。“老夫倒是觉得,不用这么悲观……”黄太师说完,见范太保眯着眼睛看他,只好又道,“战局暂时还可控。”范太保这才收回了目光。毕竟,黄太师答应了,一旦战局不稳,老太师去唱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