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比二殿下年长两岁,体格远远不如。林繁观两位老大人神色,就知这二人心情。徐太傅不仅是先帝给皇上选的先生,也是皇上给大殿下选的先生。大殿下身体差,却十分好学,从开蒙起就跟着徐太傅念书,学史、学典、学治世思想。因着他喜好这些,除了徐太傅,另两位三公——黄太师、范太保——也常常与他讲课,皇上还另点三孤教授他。满朝之中,无论年纪,论博览全书,大殿下名列前茅。这一点,哪怕皇上近些年总说“源儿读死书”、“念书念傻了”,也对长子的博学颇为自豪。偏偏,大殿下身体羸弱。两位老大人再是一肚子的墨水,能教殿下无数道理,却不能治殿下的病。也难怪,提到赵源,两人就直摇头。太惋惜了!只是,林繁暗暗多看了黄太师一眼。因着昨日之事,林繁此刻听到大殿下被提及,都会多留些心眼。很快,秦胤迈步进来,与众人行礼。他本该到得再早些,只因秦鸾寻他说事,才耽搁了些工夫。想到那消息来源,永宁侯在与林繁拱手时,深深看了他一眼。兹事体大。若不是林繁消息快,等事情发酵了,他们老秦家就难办了。从前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永宁侯会应下那门亲,除了借赵启的皇子命外,亦有这一层的考虑。怎么也得让皇上安一安心。先前退亲,若非二殿下闹得皇上都没脸了,哪里会那么容易成事?现在,晋舒儿成了二皇子妃,皇上的老脸涂涂抹抹、又有了些荣光,自然又要再提阿鸾婚事。他秦胤拒一次、再拒一次,一旦有心人引一引,皇上真会质疑他们秦家对大周的忠心。毕竟,皇上这两年,疑心病越来越重了。而那有心人……邓国师上次算计阿鸾和阿沣失败,这次定憋着一股劲儿呢!定了定神,永宁侯又继续行礼。他似是没有叫这大雪天影响,这一声声问候,精神奕奕、中气十足。黄太师乐道:“比身子骨,谁也不及老侯爷。”秦胤听见了,笑道:“粗人一个,只剩这丁点长处了。不及几位老大人要思考这么多事,老夫就不折腾这脑袋瓜子的活儿,皇上让往哪儿、就往哪儿。”不管有心人怎么捣鼓,他们秦家对大周绝无二心。忠诚,除了做实事,也得挂在口边。秦胤向来愿意说。若不然,就他在御前那梗脾气,早把皇上得罪透了。第84章 珠玉在前话音一落,朝房里笑声不少。这话说得没毛病,当臣子的,可不就是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做吗?可说这话的是秦胤。不久之前,才因在御前坚持己见、被躺着抬出来的永宁侯。若真是一切照皇上说得办……嗐!二殿下都乱来到那个份上了,永宁侯若还不退亲,就不是“粗人”,是“蠢人”了。君为重,但是非曲直,谁心中没有一把尺呢?话说到这儿,徐太傅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大殿下身体太差。若不然,与秦家丫头结个良缘,倒也不错。徐太傅正琢磨,边上的黄太师忽然开了口,问:“老侯爷,旁的不折腾就不折腾吧,晚辈的将来还是得操操心。长孙也不小了,还不给他相看相看?我家长孙与他一般大时,我可是把孙媳妇迎进家门了。还有长孙女……”秦胤朗声大笑。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黄太师这老狐狸,关心秦沣是假,关心秦鸾才是真。谁不关心秦鸾呢?都关心。最关心的那位是皇上。黄太师偶尔也会有和皇上意见不同之事,但论忠心,他绝对忠诚。当然,别看徐太傅时不时与皇上争执,同样是忠心耿耿。忠诚是应当的,就是在秦鸾的事儿上,秦胤不得不对其他大臣们的忠心有所防备。“太师说得对,”永宁侯说完这句,话锋一转,“老夫不擅长这事儿,挑媳妇姑爷,还是老太婆们擅长,不如太师让夫人出面,与老夫家里那顽固老太婆说说?”黄太师的脸刷得拉得老长。好嘛!骂他比老太婆事多!好心当成驴肝肺!年轻时就是个臭脾气,上了年纪,越发让人头痛。见黄太师吃了枚钉子,旁人自不再提这话,永宁侯得了个清净,却也不耐烦在朝房里待着,起身走出去,站在廊下吹风。若是先前,他绝不会这么不给黄太师面子。老太师虽是为皇上打先锋,但本身也没有恶意。可是……林繁提醒了他。一旦那些传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扩散,甚至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那该如何?皇上当真开口以大殿下来试探,他们秦家是应还是不应?永宁侯吐出一口气。天冷,白气久久不散。一如他心中郁气。不远处,皇城琉璃瓦被大雪覆住,白皑皑的,不现那流光溢彩的明黄。永宁侯定定看了一会儿。他想,他是不愿意的。他不满意阿鸾与赵启的亲事,若换成赵源,他依旧不愿意。并不是说,秦胤对大殿下性情品德才华有什么想法,哪怕不牵扯任何朝政、站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挑孙女婿,也想要挑一个身体康健的。更何况……秦胤往身后朝房里看了眼。珠玉在前。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过,连自家老太婆,秦胤都闭紧了嘴,但他自己知道,从很多年前开始,他的心就是偏的了。上朝时辰已到,内侍来请各位大人移步。朝房里的官员鱼贯而出。黄太师背着手,慢悠悠落在了后头,经过永宁侯身边时,他停下步子,想说什么,见对方一脸凌然气,终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徐太傅走在最后面,拄着拐杖,林繁扶着他。直到入金銮殿,林繁才松开了手。退朝后,林繁本该即刻回衙门去,才出大殿,就被内侍唤住了。“皇上请国公爷至御书房。”林繁应了。身后,徐太傅拿拐杖轻轻敲了敲地砖。林繁回身,观他手势,知老大人亦要同行,便又搀着他过去。迈进御书房,里头烧着地火龙,很快散了寒意。徐太傅行礼后依言落座。皇上问了些公务,林繁一一作答,本想提一提交给邓国师的道士奸细,话到嘴边还是收了。没有结果的事儿,早一天问、晚一天问,区别不大。那就别当着徐太傅的面提了。老太傅对邓国师的厌恶满朝皆知,训起皇上来从不管什么君臣、只讲师生,早几年就时常不欢而散,近一两年越发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