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跟姜宁诉说现在的情况, 姜宁也没有问。她刚才就发现这一家人对弋沉都过分冷漠,那种冷漠不是表面上的冷漠,而是行为上的。
九岁的小弟弟开口疑问过自己母亲的做法, 却并未阻止, 更别提始终都对此保持放任的陆父。
弋沉的身体又为什么不能进补?
家庭医生为什么欲言又止?
这些都是存在着一些疑问的。
家庭医生对弋沉的身体状况是比较了解的,没怎么费工夫就结束了治疗, 交代让弋沉吃些清淡的,多多休息就离开了。
弋沉是第二天醒来的, 那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陆家的佣人给在姜宁的嘱咐下煮了蔬菜虾仁粥, 方便弋沉一醒来就喝, 毕竟也好的就没有吃东西了,胃里空空可不行。
姜宁就看着弋沉喝粥,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了会儿出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嗯?什么怎么回事?”弋沉好似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这种情况, 他显然在装傻。
“哼?”姜宁挑起眉毛,颇有一股弋沉不说她就不罢休的架势。
弋沉又喝了口粥, 大概是在斟酌什么该告诉姜宁什么不该告诉姜宁。
过了足足十多分钟, 弋沉才放下碗擦了一下嘴巴, 调整了一下坐姿, 靠在床上。
两个人对视着, 对视了良久。
弋沉开口:“你出国后没多久, 那段时间我确实过得浑浑噩噩, 那天放学家门口停着几辆豪车,是姓陆的,不过他本人没有来。”
稍微顿了一下, 弋沉才继续:“原是他带着他老婆和孩子外出游玩,车出了事故,他老婆和孩子当场死亡,他自己情况也很严重,车辆严重变形,锋利的铁皮穿透他的身体,所以导致肾脏受损无法发挥作用。”
“也就是,”弋沉手指轻轻点着床沿,“他快死了。”
“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弋沉还笑了一下,“来了许多人,说我妈以前跟他有过一段,后来他单方面跟我妈提出分手,毕竟人家是有钱人,要继承家业的,我妈什么也不是,配不上他。”
“这些都是你们知道的了,当年媒体报道的估计挺欢的,说是他儿子死了没有继承陆家的子嗣,他自己身体受损无法在有孩子,无意间发现我妈竟然生下了他的孩子,只好去找了曾经他自己抛弃过的女人。”
“其实不是么?”姜宁问。
弋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从穷人忽然变成有钱人的孩子,这确实有点梦幻,我一心沉浸其中,以期望借此挽回你。”
“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弋沉往后靠了一下,调整坐姿让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接着说道,“他两个肾脏严重受损,短时间内无法找到与之匹配的移植对象,所以找到了我。”
“因为我是他的亲生儿子。”
姜宁呼吸一滞,“让你捐肾给他?!”
“荒诞吗?”弋沉轻轻一笑,他扬起眉毛,“我也觉得荒诞,可这些……容不得我拒绝,我只是个命被捏在人家手里的可怜虫。”
“况且我妈,”说到了母亲,弋沉笑容渐渐消失,但在下一刻又重新扬起,“她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你知道的,因为当年被抛弃,她心中一直不平。”
“大概是再次见到毕生所爱。”用毕生所爱这个词时,弋沉的语气颇为讽刺,“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求我救他。”
“她跪下求我,姜宁。”
弋沉转过头看着姜宁,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
姜宁握住弋沉的手,他回握住她的。
“我答应了,我没有拒绝的机会和余地。”弋沉平静的说着,“但很可惜,大概上天也不肯承认我跟他是父子,移植手术没有成功,他的身体有很严重的排斥反应,他也病的更加严重,浑身插满管子,好像不注意下一秒就会死掉。”
“他能怎么办呢?”
“一个人只有两个肾脏,我可以全都给他么?”
“他们……逼你么?”姜宁有些反应不过来,心脏处传来阵阵痛楚。可是弋沉现在好好地,人失去两个肾脏是会死的。
姜宁没有意义的笑了一声,声音很短促,很快止住,“我才知道,原来我在我妈哪里,比不上那个男人。”
“我跟他长得很像,从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总是会看着我发呆,她总是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我,我以为她爱的是我,可是现实好像不是这样的。”这些话太苍白无力了。
姜宁笑不出来,她完全没想到弋沉的母亲会是那种人,“你是她和她爱的人生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爱你?”
“或许吧,但在她那里爱是分第一和第二的。”弋沉握紧了姜宁的手,“好在当时捐赠者来得及时,因为陆家给的报酬昂贵,当天夜里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妈以为被推进去的是我,她在手术室外崩溃,彻底发疯。”
“不是她想让你进去的么?”
“是啊。”弋沉自然的回答,“让我去死的是她,我真的去死了,她却会因我崩溃发疯。”
“这次手术成功了,他得已活下来,我妈精神失常,换上了间歇性失忆症。只记得我是她儿子,她跟姓陆的结婚了,大概她只活在自己的美梦中吧。”弋沉嘲讽的笑出声,“姓陆也真的娶她了,她如愿嫁给了他。”
“后来她还生了他的孩子,他们的爱情可真美满幸福,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像是个阻碍他们生活的外来人。我的存在只会提醒姓陆的他曾经多么卑鄙无力,需要亲生儿子换取他的生命,所以他厌恶我。”
曾经,弋沉到底是怎么在陆家生活的,这么多年来也不肯冠上陆姓。
“我妈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我做过手术,不记得我失去了什么。但大概是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些,所以她极力讨好我,那些补汤那些补品,她潜意识知道我身体不好,想对我好一些。”
“但你说得清楚,她到底爱不爱我么?”
弋沉这么问道。
他失去了什么,他得到了什么,没人说得清。
“那陆家的继承权……”姜宁迟疑片刻,才问出声。
“在他们的孩子没有出生之前,确实是有着让我继承陆家的打算,只是我心生抵触不愿与他多有牵扯,连他的钱也不想碰。”说这些话时,弋沉很平静,仿佛那些憎恨厌恶的情绪都不是他萌生的似的。
“只是后来我妈怀孕了,孩子降生,是男孩儿。”
“自然他就不会选我了,从前只是他没得选择,现在可不是那样。”
“意思是,我出局了。”弋沉望着姜宁的眼眸,恍然笑了。
“就算弥补再多,给我再多,那些以后都是我弟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声音有了一点颤音,姜宁没忍住抱住他,将他拥入怀中,“阿沉。”
“明明最开始……我只是想娶到你,带你深夜潜入地下演唱会唱歌,仅此而已。”
“我要的很多吗?”
“很多吗?”
他反复的追问姜宁,似乎想得到她的答案。
姜宁鼻尖发酸,眼泪从眼眶中掉下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家庭医生说弋沉身体不能大补,因为只拥有一个肾脏的人,是接受不了大补的,肾脏无法运转,吸收不了。
“你也走了,我躺在病床上,我真想——”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姜宁懂他想说什么。
他不要命的劳累工作不顾身体,也没拒绝过一次他妈妈给他送的补品。
他根本就是在肆意挥霍自己,没想过要活多久吧。
“跟你分开第一年,想要你回来。”
“跟你分开第二年,开始不那么想了……”
弋沉语气很轻,安静的伏在姜宁的颈窝处,他闭上了眼睛。
“跟你分开第三年,我出道了。”
“跟你分开第四年,我交了女朋友……忘了她叫什么了,只记得……她笑的时候,眼睛很像你,可她太贪心了,想从我这里得到太多,又不像你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交过多少女朋友么?”弋沉仍旧闭着眼睛,“记不清了,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到底还配不配的上你。”
“过了那么多年,后来第五年还是想让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