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药很有用,从门诊部出来到现在,仅几分钟的光景,药效便开始发作。
许芳菲只觉浑身开始发汗,体温随汗液蒸发开始回落,连带着她的大脑也清明起来。
听郑西野提起这个,许芳菲窘到恨不得掘地三尺土遁。她脸和脖子红成一片,尴尬地捏捏拳头,数秒钟才磕磕巴巴地接出一句:“那天在小超市,我看你们关系好像很近,就以为你们是情侣。”
“嗯。”郑西野点头,以示认真听万。语气漫不经意的:“你继续。”
许芳菲只好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想着,如果你们是情侣,我再和你……那什么。就不合适了。”
此时,郑西野眼底的浅笑已经漫至眼尾。他微微挑了下眉,“那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走得近的意思。”
许芳菲头又开始发晕,回答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烤熟了般。她接着问:“那你和宋瑜不是情侣,她为什么还可以进学校来找你?通常来说,能出入这里的不都是军属吗。”
郑西野说:“宋瑜确实是军属。”
许芳菲:“唔?”
“她父母都是jūn_rén ,是从云军工的宣传处退下去的。”郑西野语气很淡,“我们家和宋家以前都住一个军区大院儿。我妈去世以后,宋家二老对我很照顾。”
原来是这样。
许芳菲知晓真相,点点头,小声嘀咕:“又是个邻居呀。而且,还是青梅竹马。”
她这几句话声量太小,郑西野没听清,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许芳菲连忙摇头。
郑西野往前走了几步,主动跳过“宋瑜”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说:“刚才在门诊部,杜卫生员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许芳菲:“……”
话题跳跃得有点快,且前后毫无呼应,着实把许芳菲听得一懵。她反应了下,随之点头:“嗯,都听清楚了。”
郑西野:“药怎么吃,有哪些忌口,都要认真遵医嘱。”
许芳菲说:“知道。”
郑西野说:“吃一堑长一智。最近入秋了,夜间风大,记得把门窗关好。”
“好。”她应。
“平时可以随身带一块轻薄的隔汗巾,垫在体能服里隔汗。别出了汗黏在身上,吹了风又会着凉。”郑西野给出建议。
“嗯。”她再应。
他一句一句叮嘱,关切细致不似教导员对新兵,更像是父辈对晚辈。
许芳菲心里泛着暖烘烘的微甜,又觉自己的联想着实有几分滑稽,忍俊不禁之间,又听郑西野平静自若地往下道:“卫生员说的关于我的事,你应该也听见了吧。”
“关于你的事?”许芳菲怔了下,不解,“什么事。”
郑西野:“。”
郑西野面无表情:“就是我大学连续四年全项第一那些事。”
为了让她听清楚,他还刻意强调了好几遍。
结果这小崽子完全没往心里去?
一旁的许芳菲怔住,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地呀了声:“我想起来了,卫生员说,你上学那会儿是云军工的风云人物,全项第一,实力碾压,最差的成绩也比第二名高二十几分。”
闻听此言,郑西野脸上的不爽之色缓和几分,心情也跟着舒展。他瞧着她,平静:“然后呢,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许芳菲呆了呆,反应过来:“教导员,你是想听我夸你吗?”
郑西野:“。”
郑西野明显卡了半秒,然后淡淡地说:“我都行,随你意。”
许芳菲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当初在凌城时,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完成某种目标或者达到某种成就,就想听到大人的表扬?大约就像网络上常说的那样,男人至死是少年。
“好吧。”她思索着,不由道:“教导员,我发现你一把年纪了,偶尔怎么这么幼稚。”
郑西野:“……”
郑西野简直要气笑了:“你这是夸?”
许芳菲又笑,发自内心地夸赞:“幼稚也可以约等于可爱嘛。”
郑西野被她夸得一阵无言。沉默了会儿,想起她口中的“一把年纪”和杜思洋喊的“老郑”,心里莫名一股不爽。
他有点好笑又有点自嘲,凉凉回她:“我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好青年,在你嘴里说出来像是七老八十。”
许芳菲听出点不对劲:“你很介意年龄吗?”
郑西野没出声。
许芳菲:“可你二十六七,确实也不大。就算我或者其他人说你‘一把年纪’或者‘老’什么的,都是在跟你开玩笑。你不用这么当真。”
郑西野沉默了会儿,说:“我不是介意我的年龄,我是介意你介意我的年龄。”
他这句话的句式结构有点复杂,许芳菲感冒中的大脑反应速度变慢,吃力地消化了好几秒才听懂这人想表达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说:“干嘛这么在意我的某些看法?”
姑娘嗓音天生细软,清亮时悦耳明脆,低语时又像只小奶猫。十天的军训下来,她雪白的皮肤被晒黑了点,宛如冰淇淋上轻抹了一层甜蜜的巧克力奶油,薄而透,褪去几丝孱弱,多出几分健康的生机。
郑西野目光沿着这张漂亮的脸蛋描摹,最后,落在她浅粉色的唇瓣上。
这张唇,他曾无数次想象,它的触感和滋味。
短短几秒,身体里仿佛有只野兽嘶吼咆哮横冲直撞,想要挣脱枷锁。
郑西野轻轻滚了下喉,眸中颜色幽深几许,食指也不受控制地轻跳。在肢体行为逃离理智控制之前,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许芳菲。”郑西野开口,语气如常,不答反问,“我们认识了多长时间?”
许芳菲想了想,回答:“一年多?”
郑西野说:“是四百四十天,一万零五百六十个小时。”
许芳菲:“……”
许芳菲实在是没有料到,他会连她和他相遇至今的小时数都记得这么精确。
郑西野:“这日子也不算短。相处这么久,你对我还一丁点儿了解都没有?”
许芳菲略思索,道:“那看你具体是说那方面的了解。”
郑西野看着她,沉声:“我在意你对我的看法,很在意。别人开我玩笑我无所谓,但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会往心里去。这不受我的理智控制。”
许芳菲愣怔住。
这时候,刚好两个穿迷彩军装的男人说着话走来。两人是高年级某大队的教导员和队干部,他们显然与郑西野认识,打了照面,互相点头打招呼。
军官甲寒暄:“郑队忙着呢。”
“学员生病了,带着去了趟门诊部。”郑西野淡淡回答。
军官甲一听这话,忍不住吐槽:“带学员就是伤脑筋,今天这个生病,明天那个搞地下恋。我们大队两个兵蛋子偷偷处对象,被巡视组的抓个正着,现在闹大了,八成得勒令退学开除军籍。愁死人了。”
军官乙皱起眉,催促:“快走吧,那俩等着咱救命呢,不知道的你哪儿来的心思闲聊。”
“对对。我们走了,郑队咱们改天再一起吃饭。”
郑西野脸色冷淡,点点头,两个军官便愁容满面地快步离去。
许芳菲走在郑西野身边,悄悄往两人的背影张望一眼,接着又悄悄往郑西野的侧颜看去。
郑西野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道:“你想问什么。”
许芳菲默了默,小声:“在这里偷偷谈恋爱,处罚这么严重吗。”
勒令退学开除军籍……天呐,那前途不是全毁了?
“军校有军校的规定。”郑西野脸色平静,说到这里稍稍一顿,侧目看她,道:“今后打你主意的小子肯定不少,你警惕性和原则性一定要强,注意纪律。记住了么?”
许芳菲脸蛋红红的,朝他用力点头:“嗯,记住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又问:“那,你以前上军校的时候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郑西野摇头,“没有。”
许芳菲歪了歪脑袋:“那如果你有,你会怎么办?”
郑西野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她脸上,道:“我会为她克制。我自己怎么样无所谓,但是不能连累我喜欢的姑娘。”
闻言,许芳菲一时没有答话。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郑西野,看了良久。好一会儿她才说:“教导员,有时候我在想,像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被人误解呢。”
郑西野微怔:“你说什么?”
小姑娘的表情格外认真:“卫生员、还有一些我认识的其它人,私下都觉得你凶巴巴的。”
郑西野根本不在意其它人怎么看他,半点不走心地回了句:“是么。”
“根据我的观察。”许芳菲弯弯唇,语调是她一贯的轻缓温软,“我觉得,应该是你的五官长得很立体,整张脸部的锐角多,鼻子高嘴唇薄,眼睛形状也独特,眼头略略往下勾,眼尾又有点上扬,不笑的时候很有攻击性,会显凶。”
郑西野听她头头是道的逐一分析,有点儿惊讶,又觉得新奇,挑眉问:“就这点儿功夫,你把我长相都研究得透彻了?”
这句话似打趣又似调侃,语意暧昧,听得许芳菲脸又红起来。她窘迫又带着小小心虚,低声说:“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观察你的脸。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来,我室友们都说你长得好看,但是一看就很冷漠,很难接近相处。我才开始分析你的五官。”
郑西野:“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不用管。”
许芳菲却很为他抱不平,皱起眉道:“你刚才说我不了解你,相反,我觉得在周围认识的人里,我是为数不多比较了解你的吧。”
郑西野很淡地笑了下,直勾勾盯着她:“那你说说看,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芳菲一字一句地回答:“在我心里,你热心,善良,温柔,会克制,又很有耐心。根本不是大家说的那么冷漠难以接近。”
郑西野听完这番话,默然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本来就很冷漠,难以接近难以相处。”
许芳菲一怔,眸光闪烁。
“你有没有想过。”
郑西野很冷静地说:“或许我所有的热心、善良、温柔、克制,耐心,仅仅只是对你许芳菲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