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菲看着郑西野,心中窘迫与不安交织,不知作何解释,只好轻轻咬住唇瓣,红着脸静默不语。
好在就在这时,门诊部外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在向这里靠近。
“不好意思啊,先声明,我是昨儿吃坏了东西闹肚子,绝对不是无故旷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洪亮嗓门儿从门外飘扬入内,“久等了久等了!”
郑西野不动声色站起身,脸色重归一贯的淡漠。许芳菲则好奇地转过头,望向门口。
先踏进大门的是一只黑色制式皮鞋,往上是一双笔直长腿,穿着军绿色常服军裤。不过,这抹沉稳的绿色仅从裤腿绵延至上膝处便戛然而止,被笼进雪白洁净的白大褂。
云军工一共有三个卫生员,两个军医一个文职人员。进门的这个叫杜思洋,是军医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毕业就被分来了这里,至今已有两三个年头。
杜思洋是个典型的大男孩性格,活泼好动,风趣幽默,和学校里很多教导员队干部关系都不错。他和顾少锋是哥们儿,两人隔三差五便要互相窜个门儿吹吹牛,一来二去,便和住顾少锋隔壁的郑西野也混了个面熟。
看见郑西野,杜思洋还愣了一下,随机喜滋滋地招呼:“哟老郑,你的兵呀?”
“老郑”两个字一落地,许芳菲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低下脑袋,嘴角已经上弯起半道弧,余光却猛然瞥见旁边的郑西野。那位爷正耷拉着眼皮凉飕飕睨着她,神色不善,一副“你笑出声来试试”的表情。
见此情形,许芳菲瞬间怂了。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使劲绷紧了脸皮,强迫自己想点悲伤事来转移注意力。
想想各种悲伤的小说电视剧,想想各种难过的伤心事。为了教导员同志的面子,忍住,一定要忍住!
许芳菲脑子里一通神思飞转,用尽所有方法来憋笑,强行严肃。
这时,郑西野的目光终于转向了卫生员杜思洋。他道:“她刚才晕倒了,你给检查一下,看需不需要去医院。”
“好咧。”
杜思洋随手拖了把椅子放到病床边,弯腰坐下,问病床上的小姑娘,说:“跟我大致说一下,你主要是哪里不舒服?”
许芳菲如实回答:“头晕,嗓子疼,全身肌肉也很酸。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杜思洋闻言皱了下眉,将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塞进耳朵里,倾身朝许芳菲靠近些许,说:“把作训服的外套敞开点儿。”
话音刚落,许芳菲点点头,手伸到脖子以下去拉拉链。
蓦的。
“丛林作训服那么薄。”郑西野沉着脸冷不防出声,“隔着外套听不行?”
“行倒是行,怕不准确啊。”杜思洋一脸迷茫地看向郑西野,眉头皱起来:“老郑,别小瞧咱们这些大后方人员,医务工作者都是很负责任的,大病小病都得认真对待。能隔着外套这么草率么?”
郑西野无语,不吭声了。
许芳菲将迷彩服的拉练拉下些许,露出胸腔区域。杜思洋拿听诊器听了会儿,随口说:“问题不大,估计就是感冒了。”
说完,他坐回办公桌前拿笔记录,又问:“体温量过没?”
许芳菲摇头:“还没有。”
杜思洋便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水银温度计递给她,叮嘱道:“量腋温,五分钟。”
“谢谢。”许芳菲双手接过。
然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杵她跟前的高大男人,继而神态微窘,有些不好意思,略将身子转了个方向,拿背对着他。
郑西野本来目光不离地盯着她,见状反应过来什么,眸色微深,滞了下,这才也将脸别往旁处。
体温计从领口伸进去,冰凉的水银贴紧温热的腋窝皮肤。
冻得许芳菲轻打了个哆嗦。
门诊部内陷入安静。
突的,那头的杜思洋做完记录,想起什么,随口和郑西野闲聊起来:“欸,对了老郑,听顾少锋说你也是这儿毕业的?”
郑西野很冷淡,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音:“嗯。”
“顾少锋还说,你上学那会儿就是云军工的风云人物,全项第一,实力碾压,实习的时候就被一堆单位抢着要。”杜思洋对这位传说中的“战王”也挺敬佩,又道:“他崇拜你老久了,私下在我们跟前都是喊你‘偶像’。”
郑西野闻言一顿,眼风下意识朝病床方向扫了眼。
只见小姑娘还在量体温,因为害羞,她身子面朝墙壁方向,背影看着娇小乖巧,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杜思洋的话。
两秒后,郑西野开口回话,面对杜军医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友好许多。他平静地说:“也就连续四年都是全项第一而已。最后一年考核的时候,还差一点被第二名超了。”
杜思洋有点好奇:“‘差一点’是差多少啊?”
郑西野认真回忆了下,答:“也就二十几分。”
杜思洋:“。”
杜思洋一脸黑线,不明白狼牙的大佬是个个都这么欠扁,还是就这位战王大佬尤其欠扁。二十几分是一点吗?明明是亿点好伐!
这位卫生员不愧是顾少锋的好兄弟,哥俩德性一致,天生既是自来熟又是话痨。消停没几秒钟,他嘴巴又闲不住了。又问郑西野:“听说下下个星期新兵营要搞拉歌比赛?”
郑西野性子冷,但碍着是同事又不能不搭理,淡淡回:“有这事儿。”
“那好玩儿了。”杜思洋笑吟吟,“每年新兵的拉歌比赛都有意思。昨晚锋子还跟我说,你们队里有个盘正条顺的小女兵,他打算选来当拉歌时候的指挥员,比赛的时候往台上一站,顶有面儿。就是不知道那姑娘唱歌怎么样……”
郑西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信息大队今年就一个小女兵么?”
杜思洋:?
郑西野:“你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杜思洋陷入大型社死现场,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一道柔婉悦耳的嗓音响起,道:“我唱歌很一般。”
许芳菲囧囧的,边说边江将温度计还给杜思洋,目光朝郑西野看去,低声请求:“教导员,你帮我跟顾队说一下,别选我当指挥。”
郑西野说:“你不想去就不去。”
“嗨,就是。你们顾队一直想一出是一出的,甭理他。”杜思洋干笑着给自己挽尊。随之摆摆手,看眼温度计,哟道,“三十八度六,烧得还不低。”
三十八度六,算是高烧。难怪这姑娘今天脸蛋始终红扑扑的,眼神也透着几分迷离水汽,一副楚楚动人的娇弱样,原来是已经整个人都烧迷糊了。
郑西野思忖着,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杜思洋又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就是今天早上。”许芳菲说着话,喉咙干痒还咳嗽了两声,续道,“昨天晚上刮大风,我们寝室忘记关窗户了。”
“发着高烧还能撑这么久,不错,小姑娘意志力还挺强。”杜卫生员点点头,写好药方后站起身,径直从药品库里取了两盒药出来,交给许芳菲。
“来这是退烧的,烧上三十八度五以上服用,一次一粒,每天不能超过四粒。”杜思洋手指点了点少女手上的药盒,“另一盒是风寒感冒冲剂,餐后服用,一袋配80ml温水,一次一袋。这几天多喝水,饮食方面忌辛辣生鲜。”
许芳菲感激地点头:“谢谢卫生员。”
说完,她思考了下,又问:“那,我吃了药能不能继续参加训练?我不太想请假。”
杜思洋闻言一怔,觉得挺好笑。军训艰苦,对新学员的身体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其它新兵对训练的态度都是能躲则躲,能逃则逃,这漂亮的兵蛋子倒挺另类。
还有生了病都想训练的?
杜思洋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边儿上的战王大佬却已先他一步开口。
大佬拉着脸,语气强硬不容辩驳:“发着高烧还训练什么,好好歇着。”
新兵小姑娘明显有点儿害怕,像被吓住,沉默下来,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杜思洋眼神在大佬教导员和小新兵之间流转一圈,打起抱不平:“我说老郑,人家小姑娘还生着病,你对人这么凶神恶煞干什么?能不能有点儿人情味?”
话音落地,许芳菲眨了眨眼,看向杜思洋,非常诚恳地说:“卫生员,教导员只是担心我的身体,他平时很有人情味。”
杜思洋:“?”
杜思洋满头雾水,压低声:“我这儿在给你说话,你怎么还帮着他,被pua了啊?”
许芳菲神色依然很认真:“不是。我是怕你误会郑教。”
杜思洋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郑西野冷面阎罗的称号不是人尽皆知吗,有什么好误会的?
就在杜思洋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郑西野又有动作。
他走到许芳菲面前,伸手把那盒退烧药拿过来,拆开,掰下一颗放进她小巧的掌心,嗓音落柔:“先把退烧药吃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宿舍休息。”
许芳菲乖乖地伸手接过。
郑西野又拿起之前倒好的温水,一并递给她。
许芳菲脸蛋像颗小苹果,低声说了句“谢谢”,把药塞进嘴里,然后喝水。
郑西野安静几秒,又说:“刚才听你发着烧还想训练,有点儿急了,语气不太好。抱歉。”
“没、没什么。”许芳菲应。
一旁听完这番对话的杜思洋:“……???”
不是吧不是吧,他刚才没听错吧?冷面阎罗居然对着一个小新兵蛋子道歉?瞅瞅这殷切关怀的嘴脸,听听这轻言细语的嗓门儿,这还是大家伙印象里的冷面阎罗?
杜思洋一时间大为震撼,嘴巴无意识地张成一个“o”。
这时,穿丛林作训服的小姑娘已经放下杯子,朝杜思洋挥了挥手,说:“卫生员,刚才麻烦你了。再见。”
“不客气。”杜思洋也机器人似的挥手。
许芳菲转身走出门诊部。
郑西野长腿迈开,跟在后头也准备出去。前脚刚跨出大门又像想起什么,顿住了回转身来,看杜思洋一眼,嗓音压低,充满威胁意味:“以后别他妈喊我‘老郑’。”
杜思洋:?
郑西野说完就打算离开。还气不过,又顿住,再次威胁:“至少在她面前别这么喊,记住了?”
杜思洋:???
杜思洋压根都不知道这位大佬在说什么,只是迫于那摄人威压,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郑西野这才走人。
听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历经数次冲击还完全回不过神的卫生员同志眯起眼,自言自语道:“喊‘老郑’又咋了?还让我别再‘它’面前喊,它又是啥玩意儿?”
末了,只觉自己像只在瓜田里乱窜的猹,一头雾水,烦躁地抬手抠抠脑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门诊部离女生宿舍区有一段距离,郑西野虽然心疼许芳菲,但军校内部尤重风气,他不方便抱她甚至不方便扶她,只能尽量配合她稍显虚弱的步伐,压着步子缓慢前行。
没走几步,他想起被杜思洋打断的话题,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女,道:“刚才还没说完。”
许芳菲微愣,没回过神:“什么没说完?”
“你不理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