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生化基地开饭了。热情的朱甲子拉着小学妹挨个饭桌溜达，铁训兰特配合，笑容阳光灿烂:“看到没, 文苑的，今年应届小可爱。”“瞅瞅, 我座文豪新秀铁训兰, 真人漂亮吧！”“嚯, 别看她年纪小，写的本子可厉害！来来来，小铁子, 给大家摆会儿龙门阵。”铁训兰：“……”她看看被包成木乃伊的右手，又看看丰盛饭菜，神情哀怨。下午月神说话放雷，她气得拿食人花泄愤, 被强酸弄的一手血。自作孽不可活啊。说是饭堂，实际就是个简单棚子, 搭在建筑工地里, 连灯都还在架设中，吃个饭整得黑灯瞎火, 恒星袅袅茫茫, 光线微弱, 眼看要落下地平线了。大把工程师蹲在地上农民揣，桌子像一排排简易支架, 摆着香喷喷的吃食, 作业艰苦可见一斑。朱甲子心疼小学妹没法用筷子, 给她扒拉的全是烂菜。铁训兰眼巴巴瞅糖醋排骨：“……”机械手不理她, 给了一勺菜粥：【同志, 既然手脚不便，就不要眼馋有技术难度的食物了】【下次再做，我给你盛两勺】铁训兰拼命点头。那头，徐衡接完通讯，过来照顾伤残人士：“朱工，辛苦了，我来吧。”朱工。铁训兰：“……噗。”朱甲子揶揄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随后转身离去。“啊。”铁训兰乖乖张嘴。徐衡给她找炖烂的肉，“让你做事不过大脑，受教训了吧。”机械手做的糖醋肉真好吃，甜酸带劲，铁子默默嚼着。一下午了，她还在想月神的话。政府这个词，在前世华夏人的脑子里，代表一个光辉有责任感的形象。它沉默而全能，似乎没有它解决不了的问题，无论多难多苦，只要看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还有希望。再想ai巨神一族，铁训兰感到了微妙的荒唐。这种荒唐不是因为虚拟宇宙他们行事失当或过激，而是，ai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近了，有距离感才会有神圣感。……但再深入想，它们又是真像政府的刻板印象，寂寞寡言，天塌下来时没人知道，补天完成了可能才会说一句，你们看，我补好了，别担心。一勺菜塞进嘴里。“在想什么？”铁训兰鼓着腮帮子，刚想说话，被徐衡用筷子敲嘴：“东西嚼完再说话。”铁子：“……”嘁，徐公子家教真严。“在想月神政府。”徐衡：“……”“这词听起来真奇怪。”铁训兰把青椒扒拉给他，“月神还会抱怨，不错了，天知道虚拟宇宙几百年憋了多少话。”“当然，她可能不觉得有牢骚如何吧。”“庞默默说什么了？”她一指徐衡熄灭的光脑。徐衡没挑剔，把椒皮吃了：“不是庞默默。”“是荣成。”他点开光脑，给铁训兰看聊天记录。文豪荣成发了几张截图，是游戏版的热帖，话说的简直像把刀插进人眼里，再搅一搅。《极限呼吁！ai成瘾已经渗透百业！急需清理门户，攘外必先安内！被ai渗透最深的行业有哪些？大家来提名！打死他娘的！》铁训兰：“？？？”攘外必先安内是这么用的吗？她再往下看。一楼暴躁楼主发言：“我首先点名全息游戏，文豪业，罪大恶极！”“把持着文化口，他们做了什么？早先只会写干柴似的名著本，现在又是疯了似的抄袭同质化！”“从思想上矮化人类，断人根基！这行业就是彻头彻尾长在ai鸦/片上的毒瘤！狠毒卑鄙，吃肉喝血！”二楼也出言佐证：“没错，该赶尽杀绝。”三楼勉强来拉架：“大家冷静，文豪业是纯市场运作，玩家用脚投票啊，他们这幅糜烂样真的和我们自己脱不开关系啊各位！”铁训兰有点可怜三楼壮士。其他楼点赞都破了亿，一楼甚至过了十亿，只有三楼寥寥几百万赞，踩地更多。她心绪复杂。ai成瘾这么多年，文豪业又能怎么办呢？“别看了。”徐衡把光脑抽回来。“荣成和我讲了下现在情况。”“银河舰队超然世外，还好，但各商业公司大多在王座帝星，舆论如今这样，火山爆发，已经开始有中小企业被砸了。”“被砸？”铁训兰蹙眉。徐衡颔首：“字面意思。”铁训兰：“……”她捋捋头发，有点烦躁，银河系舆论爆炸，她却滞留大麦哲伦云，这感觉一点也不好。敲敲空中，“月神，我可以申请暂时链接银河公网吗？”身旁传来个声音：【可以啊】铁训兰吓了一跳，“你来食堂干啥？”徐衡：“他一直都在，你没注意而已。”铁训兰：“……”小瘸子捧着自己的小饭盆，里面可怜巴巴的两块猪肉边角料，微笑看她：【我是很有烟火气的ai】……银河公网一接通，私信数量暴涨999 ，光脑界面一卡一卡的。铁训兰咬牙浏览虚拟宇宙给她推送的消息概要。……昨天14:09-《ai犯罪贴》热度突破500亿，网民评论超3亿。昨天15:10-《政智大案揭秘》开始在游戏版连载第306案，采集整合民间说法，挨个揭露《ai犯罪贴》所陈案件，逐一掀起热度。昨天16:34-《政智大案298号长梦计划》热度突破600亿，关联检索词#徐静#银河舰队#帝国数据池#徐静背叛#等冲上生活版热搜。昨天16:40分-《ai犯罪贴》热度突破1000亿，和众多政案揭秘贴形成“传播矩阵”，覆盖各大板块。昨天20:01分-舆论转向，从讨论“ai成瘾”转向追究“ai成瘾”的缘故，舆论热度持续外溢，因策源地为游戏版，全息文豪业首当其冲，被舆论清缴。昨天23:59分-舆论再次溢出，全文化行业落入舆论陷阱。今天02:00-高校版发布群英贴，召集各王座预备役文豪为行业正名。今天06:00-高校版群英贴遭到各版围剿，舆论风向不变。今天08:00-麒麟座独立骑士团发布公告，宣布重大战略调整，新星疆将成为第一要塞。……铁训兰唰地瞪大眼睛。我靠，是不是啊！骑士团你竟然背刺！再往下看——今天09:00-蛇夫座天火集团宣布小宇宙前50期计划完成，共孵化46颗虚拟地球，不间断提供2年衣食住行，欢迎各位热爱文豪业的同仁加入，51-100期即将正式开放。今天10:20分-双子座牛痘公司、猎户座青萍公司、贞德公司遭遇玩家袭击，烧毁一批尚未发售的文豪本原件，数量达400余本。……徐衡问：“情况怎么样？”铁子脸色铁青：“很糟糕，大麦哲伦云和银河系的时差是多少？”徐衡：“不好说，每个王座时间都不同。”“一般虚拟宇宙以猎户座参宿七时间为准，麦哲伦云以蜘蛛1号星为准，大致相差15小时。麦哲伦云这边慢些。”所以，铁训兰看表，现在18:20，银河系公时应该快中午十二点了。独立骑士团在这当口背刺文豪业，舆论发酵近四小时，游戏版肯定已经不能看了。她抬起头：“徐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骑士团要发公告了？”徐衡喝口茶：“问这做什么？”铁训兰：“……”他果然知道。“庞默默和你三两天通讯一次，要不是你id还写着自由职业，我真当你要入职骑士团了。”这话听着刺耳。徐衡：“我自然没有。”铁训兰：“这等无情无义、大难临头只会跑路的公司有什么好投靠的。”徐衡：“我知道你生气，但——情绪失控就乱写文稿，造出无限流的你应该没立场说这话。”铁训兰：“……”她脸色凝固了一瞬。徐衡知道自己踩对痛脚了。骑士团固然可耻，但它真就是人类疆域内切割文豪业资源的最强者，徐衡打心眼里不信占比最大的玩家自己能从精神症中挣出生路，黄泥烂□□的事，不是屎也是屎，现在全甩给ai就足以说明人类的主流想法——还是得靠没有情感偏向的行业资源调控。那，就非骑士团莫属。就在两人吵架的前一刻，铁训兰的光脑亮了。虚拟宇宙熟悉的声音响起。【用户苗乐安第32次来电，用户苗乐安第32次来电】【目前您不在服务区内，是否开启跨星域漫游？】铁训兰整理情绪：“是的，请帮我接通。”下一秒，苗政委肺活量十足的声音穿透耳膜：“你他娘哪儿去了铁训兰！”“靠，我以为你死了！”嗓门之大，食堂一圈人望过来。铁训兰立刻把光脑拿开耳朵半米：“我我我、我不是去大麦哲伦云了吗？”苗政委卡壳一秒：“……”“啥，你还在那儿？”对面一阵嘻嘻索索，苗乐安似乎在和谁说着什么还好还好她没瞎溜达也没被□□活得消消停停呢，铁训兰哭笑不得。“新星疆的通行证卡得特别严格，我申请了四天96小时，就不能迟到早退，一分钟都不能早走。”“最早也是后天离开了。”光脑那头卧槽一声，好像是安六神的声音，说什么疯了吧她那时候回来就晚了，铁训兰蹙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苗乐安没好气道：“出了很多事，我不想讲，自己开游戏版看订阅。”“但眼下有个虚拟宇宙没曝光的消息，是危害学校的，你必须得知道。”铁训兰心头一跳：“是什么？”苗乐安不答反问，压低声音，“你先告诉我，订阅消息发给你的最后一条是啥？”铁训兰：“牛痘公司被砸了，烧毁了四百多本子。”苗乐安：“果然没爆出来。”“咱们文苑被静坐示威了，人现在还没散呢。”铁训兰：“？？？”“啥？”她听见自己问。苗乐安：“你没听错。”“牛痘全息公司在北河二产业园里，他们烧完就顺道来咱们学校了。”“打的标语是《肃清学纪，回归纸本》，要求咱们文苑隔绝ai网络，不再创作全息文豪本，把笔头写作重新捡起来呢。”好家伙，铁训兰惊呆了。苗乐安：“咋样，一朝回到解放前吧。”铁训兰生气道：“那他们咋不去蹲末法时代的茅坑呢，全是蛆，现在连冲水都是ai自动的！”有个男声插进来，是安六神：“行了，学姐，别白活这些，赶紧说重点。”苗乐安：“对对对，示威人群越来越多了。”“我不知道是昨晚高校版联合发声，呼吁给文豪业正名的事儿打了网友的脸，还是咋得了——反正现在情况不太好，学苑才多少人，根本扛不住这些，领导提着饭劝了三四回了，那些人也不走。”“真是柿子会捡软的捏啊，野路子文豪成千上万，逮着学校祸祸算啥事？”铁训兰打断道：“他们的诉求是什么？”苗乐安：“三天内文苑出声明，从此回归纸本写作，再不触碰ai全息。”“——并为ai成瘾所致精神症承担责任。”铁训兰：“……”“担责？他们咋不上天呢？”铁子火冒三丈。苗乐安陪着笑了两声。“所以我说，你晚了。”“刚听学院秘书说，院长已经在考虑说服工苑理苑，暂时封闭学校了。”“铁子，等你回来，可能校园卡已经刷不开门了——”……扣下通讯良久，铁训兰还是铁青着脸。任谁出来溜达一趟就再也回不了家了，都不会很爽。徐衡慢悠悠看她，等她自己说。谁知铁子又打开光脑，点进高校版。没有曝光学苑被围的事情，虚拟宇宙仁至义尽。学校通常是个很有社会声望但实际权力不足的地方，在巨型舆论事件中，容易被道德绑架——眼下就是。你教书育人，年年输送那么多文豪进行业，结果现在精神症泛滥，你没责任吗？……这就是现成的软柿子啊。ai巨神限制了这条新闻的广泛传播，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示威人群几何倍数上升。高校版的置顶帖有三个，内容叫人大开眼界。第一个：《猎户座文苑被围了，其他王座的朋友，还活着的签个到吧》第二个：《群英荟萃，萝卜开会：我辈有一寸光发一份热，说理公平公正，文豪业发展至今，绝对是利大于弊》第三个：《话不好说的太明，建议大伙速读末法名篇：》乌合之众？？铁训兰：“……”她顿时气泄了一半。仨贴看完，基本上就知道出了啥事、为啥发展成这样了。本来好心好意号召在校学生为真爱行业发声，但呆在象牙塔的搞不来野生舆论战，明说正义公道，暗婊乌合之众，无疑会加剧舆论分裂态势，不够光明磊落。铁训兰想了下，给第三个置顶帖点了投诉。她对乌合之众的看法没啥态度。但为了高校版考虑，这贴不能在第一行飘着了。……接下来一个晚上，徐衡都没等到铁训兰和他说那通苗乐安的通讯，丫反倒奋笔疾书，网不好就手写，手受伤不能写长就语音口述，一副“他们不让写我偏要，写气死他们”的样子。徐季平：“……”不会吧，铁训兰做事偶尔上头，但一般不会这么幼稚啊。等铁子停笔时，已经快麦哲伦云凌晨两点了。她又喊了两小时的银河公网临时接入，点进高校版。第三个贴还活着。最新留言是在声讨群众对本帖不间断地投诉，声称看不得乌合之众说法的都是小学鸡。铁训兰不理会，将第二个群英贴拉到尾巴。楼垒了几百万层，发言有学生耐心说理，也有外版网友激情开骂，铁训兰披上马甲，开始留言挑事：“在这吵有什么意思？有本事线下约架！不把你打得妈都认不出，我跟你姓！”“人家说不能用全息搞文豪本，咱就听吗？教授让改论文你都没这么听话吧！”“写，我笔就摔在这了，一定写，我还偏写人和ai的故事，说蹭热度也好，泄愤也罢，初稿片段就搁这了，你们随便下载。”一段话码上去，铁训兰立刻上传《未命名》片段。最后一页立刻冒出几十条新回复。铁训兰还是不理会，点炮搓火一发一个准：“我知道，你们这些外版来的，嘴炮震天响，说什么ai、文豪罪大恶极，实际上自己买的文豪本、全息设备，估计没几个舍得烧。”“有本事砸了！”“没本事的话，就好好看看我写的东西，自己整个全息测试，知道什么叫以毒攻毒。”……这话看起来像在蹭热度，臭不要脸，激愤至极。然而，光脑前铁训兰神色冷静，蓝光照在她脸上，像石雕似的深刻。……文件上传完成。不到三分钟，下载次数就超过了10000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