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大家都很烦这位黄老师,现在顾清溪看到却格外亲切,她忙说:“黄老师,我这里怀疑我堂姐拿了我的笔记,希望你能帮忙主持一下公道,看看她抽屉里是不是有。”黄老师此时一脸懵,他满脑子物理教学,没想到突然碰到这种事,当时也有些结巴:“哦,好,那,那怎么主持公道?”他不是班主任,不是管这事的料,他只会教物理啊!顾清溪知道这位黄老师的脾气,于是说:“不需要黄老师干什么,只需要你从旁看着做个见证就行了。”黄老师只好点头:“行,那行,你说啥就是啥。”顾清溪当即转过身,望向那顾秀云,当着那么多双眼睛,直接说道:“堂姐,我的笔记丢了,这对我很重要,因为发现的一些线索,我怀疑是你拿的,所以我来找你,既然你说那怀表是你的,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是你拿的?你说没有,空口说了不算,你得让我们看看,你的抽屉里有没有,如果找不到,我们认了,也能还你一个清白,是不是?”顾清溪人长得好看,学习也好,从来都是掉不下去年级前三名,别说高二年级的,就是高三年级都会注意到这个这个秀美清灵的女学生,如今看她过来高三年级找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亢不卑,说话清朗掷地有声,一个个地都赞同。甚至高三年级的班长谭树礼走出来,望着顾清溪说:“这位同学,既然你有一定的线索怀疑到这里,我们黄老师也在,我们一起查看下顾秀云同学的抽屉,如果笔记真在她这里,我们也不包庇,该怎么办的怎么办。”顾清溪知道这个人,体育好,学习也好,她还看过谭树礼打乒乓球,于是点了点头:“谢谢谭班长。”顾秀云脸上带着犹豫,把自己的杌子拉了拉,之后坐在旁边,一脸的不情愿,不过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了,谭树礼亲自上前,带着人搜她的抽屉,很快里面的东西都搜遍了,并没有看到什么笔记。顾秀云微微扬起脸,冷笑了声:“大家还要找吗?是不是要我的抽屉都翻遍了才行?诬赖别人有意思吗?运动都已经过去了,你们还能直接抄你们同学的家?都是同学,你们这样好意思吗?”她这么一说,周围几个都有些愧疚,谭树礼也蹙眉,看向顾清溪。顾清溪身边的几个同学也都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站在那里。顾清溪却坦然得很,她笑了笑,望着顾秀云:“姐,你坐在那里干嘛,你怎么不站起来?”应该说,从小她这位堂姐做得许多偷鸡摸狗的事,都落在她眼里,她只是不说而已,比如小时候她偷奶奶藏在炕寝里的梨膏糖,其实自己都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愿意拆穿她,给她面子。只是人不可能永远善良,也不可能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还要在那里秉持善良。她既然那么能装,顾清溪不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拆穿她。果然,顾清溪这话说出后,顾秀云脸色骤然变了,她死死地盯着顾清溪,不说话。顾清溪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谭树礼见此,顿时明白了,让顾秀云起来。顾秀云还不想起,可是早有眼尖的东西喊道:“在她屁股底下!”在她屁股底下,一句话,可算是把顾秀云的老底都揭出来了。高三的女生,挺大的人了,在农村里也是能嫁人的了,谁不要脸面,突然就这么被大众捉住,说你屁股底下藏了东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秀云屁股底下,看不到的还要垫着脚尖看。于是所有的人都看到,她杌子底下原来有一个托板,而托板那里露出一点纸边。很快,大家强制将她扶起来,找出来杌子底下的那笔记,顾秀云羞愧到仿佛站不住,苍白着脸,捂着眼睛,颤抖着蹲在那里。谭树礼亲自将笔记拿起来,用自己的手拍打了下上面的灰尘,交给了顾清溪:“顾同学,对不住了,确实是我们班的顾秀云拿的,这事我们给你说道歉。”顾清溪:“谢谢谭班长,笔记找到了就好。”周围的人已经议论起来,鄙夷的不屑的嘲笑的目光都落在顾秀云身上。顾清溪没理会,又谢过了一脸木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黄老师,拿着笔记就要走。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看顾秀云,到底还是说道:“另外,堂姐,我听说,你竟然怀疑我偷藏了你的鸡蛋。堂姐,这件事必须说清楚,天那么冷,我并没有洋车子可以骑着过来,我是一步步地从村里走到县城的你知道吗?那么冷的天,我没戴手套,就那么拎着两大尼龙兜子的干粮走到学校,深一脚浅一脚,受多少罪你知道吗?结果帮你带来了,你没半句感激,反而怀疑我偷藏了你的粮食。你家里到底给了你多少我不知道,但我原原本本带给你了,你如果怀疑,直接回家问问你家里人就行了,犯不着在背后说三道四散布谣言!”一席话,铿锵有声,听得周围人恍然大悟,也有些之前被顾秀云搬弄是非信以为真以为顾清溪真得偷拿人家鸡蛋的,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而其他同学更是对这顾秀云越发鄙夷。怎么会有这种人,运动的时候,怎么没把她拉出去批一批!顾清溪大获全胜,拿着自己的笔记就要走。顾秀云突然抬起头来,红着眼圈咬着牙说:“我的怀表呢,你总得给我吧!”顾清溪细眉如柳,轻挑了一下,淡淡地说:“堂姐,我刚才诈你的,你的怀表,我根本没见过,你自己找去吧……不信的话,你可以随便搜。”说完,她转身直接走人。顾秀云一愣,神色僵硬,之后赶紧打开课桌头上自己挂着的书包,翻找了一番。看到里面躺着的怀表,她气得手都在抖。顾清溪,以前可真不知道,竟然这么多坏心眼!第13章 宿舍里的审视顾清溪拿到了自己的笔记,又把之前郁结在心里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股脑说清了,一时也是神清气爽。她并不知道原来当场和人吵架且吵赢了竟然是这么痛快。上辈子的性子太过谨慎小心,被人欺负到头上才知道挣扎着反击一下,如今想想,竟是大错特错了。她甚至想着,也许就是因为自己好欺负,性子太软,别人才欺负到自己头上吧。这么胡思乱想间,她也没回去教室,直接到了宿舍里,用毛巾沾了水,将自己的笔记封皮擦得一干二净,幸好这是红色软塑料封皮的,便是脏了,擦干净就行了。擦了好几次,她心里才舒坦,又稍微洗了把脸,这才带着笔记过去上课。去上课的时候,一节课已经耽误过去了,恰好下一节课又是黄老师的课。黄老师是老实巴交的人,看到顾清溪进屋,愣了下,之后忙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你赶紧进教室,好好听课。”顾清溪冲黄老师感激地笑了下,之后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下来拿出笔记,踏实上课。开始时还有同学好奇地看过来,后来在黄老师的讲课声中,也就渐渐地没人看了。顾清溪坐在教室里,听着黄老师那激情昂扬的讲课声,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很感激命运,让她在在时光中窥见了命运的走向后,又回到了这个朴实无华的年代。破旧到露出里面土坯的教室,一心沉浸于教学不善言辞的物理老师,在饥饿和贫困中聚精会神听课的同学们,这就是她酸涩而困苦的青春,是她曾经痛到不愿意回忆却又不断会梦到的地方。顾清溪恍惚中,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她轻轻攥紧了拳,告诉自己,重来一次,一定要走稳了。******上完课后,同学们照例是飞奔向食堂找自己的尼龙网兜,没办法,这个年代的物资太过匮乏,不像后面会有各种零食或者什么的,没有多余的食物入口,就凭着一天两顿饭,以至于吃的干粮就很容易被消耗掉。顾清溪没跑过去取。晚上的这一顿,应该是下午第二节下课后,把自己的尼龙网兜装了干粮送过去给食堂,但是她下午遇到这种事,没那心思,当是几个舍友喊她,她也懒得去,所以食堂的大蒸笼里没她的干粮,不过现在也不用着急,这个时候大家都去食堂,她拎着暖壶赶紧过去打水应该能很快打到,能打了热水,把干粮在搪瓷缸里一泡,就着腌洋姜吃就行了。她赶紧回宿舍拿了暖壶,然后飞快地向热水房跑去,果然前面只有三两个人,排了一会就到了,滚烫的水从水龙头里哗哗流入自己暖壶中,这么冷的天,滴水成冰,热水在冬日黄昏的冷空气中散发出暖人的白汽。顾清溪打好水的时候,身后已经排了很长的对,大家都将缩着身子,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揣兜里,两腿交替着在那里跺脚驱寒。有人看到顾清溪早早打好了热水,再看自己前面那么长的队,眼里流露出羡慕。顾清溪走到了队尾的时候,看到了孙跃进。其实顾清溪对孙跃进是怀疑的,中午他才找自己借笔记,之后马上顾秀云就偷自己笔记,谁见过这么巧的事?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愿意去问,反正问了也白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孙跃进看到顾清溪,眼睛一亮,之后看顾清溪脸上淡淡的样子,那亮便消淡了:“顾同学,你今天来这么早?”顾清溪走过去:“拿你暖壶来。”孙跃进顿时笑了:“你要给我水吗?那谢谢你了!”暖壶小小的木塞子拔出来,顾清溪小心地将自己暖壶的水口对口注入孙跃进的暖壶,流水汩汩中,热气氤氲,孙跃进盯着顾清溪看。顾清溪确实长得好看,是那种第一眼你就能在人群中认出来的姑娘,白净秀气,杏仁眼薄眼皮,眉毛更是书里才会有的那种柳叶眉,农村姑娘惯常穿的蓝色碎花小袄,竟被她穿出清如浣雪的淡雅。顾清溪自然感觉到了孙跃进的目光。曾经的顾清溪也许会因为孙跃进的这种目光窃喜而充满期待,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倦怠,就是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了。当那热水注入暖壶中有约莫一半的时候,顾清溪收回了自己的暖壶:“孙同学,上次你借给我开水,我很感激你,这次的算是还给你的。”说完后,她也不等孙跃进搭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自走人了。孙跃进对着半暖壶的热水,愣愣地看了她半响,都没回过味来,等到明白了,想追过去,已经不见人影了,只好跺着脚作罢,倒是把地上的冰碴子踩得稀碎。顾清溪还了这半暖壶热水,脚步也轻快了,就是这天再冷,肚子再饿,也觉得浑身舒畅,况且今天的一切都还算顺利,特别是回味着顾秀云今天那备受打击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不白活一回。学校高中的宿舍是两排前出厦的矮房子,都是一个样式的高窗户低地面,顾清溪路过高三年级宿舍的时候,看到学校的教导主任刚从宿舍里走出来。教导主任恰好看到了顾清溪,倒是认的,过来说了几句话,安慰了顾清溪几句:“顾同学,你专心学习,这种事,咱们以后肯定不能再发生了。”顾清溪这才明白是因为顾秀云偷自己笔记的事,先谢过了教导主任,之后才说:“其实找回来了就好,别的也没想着怎么样,毕竟都是同学,又是我堂姐。”教导主任叹了口气:“咱都是高中生了,知识分子了,这干的都叫什么事啊,运动才过去,好不容易大家能好好学习上课,还能高考了,却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丢人现眼!我们已经开会对这件事讨论过了,怎么也得记一个过,顾同学你就放心吧!”顾清溪听了,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她并不是什么烂好人,别人对她使坏,得到惩罚倒是也理所应当。一时教导主任离开了,她走过那宿舍楼,隐约听到里面呜呜的哭声,好像还有几个在不尴不尬地安慰着,一听就知道那是顾秀云在哭。她也没理会,径自回自己宿舍。宿舍是六人间的宿舍,不过有两个家就住在县城里,只是占了位置,方便的时候在宿舍歇歇脚,其实平时根本不来,特别是现在天这么冷,人家更不愿意来宿舍受罪。是以顾清溪回去的时候,宿舍里就三个人,彭春燕胡翠花和顾红英,几个人把床上的铺盖揭起来,露出老木头的床板,又在床板上铺了旧报纸,就在上面铺展开干粮和咸菜吃饭。大家看顾清溪提来热水,自然是高兴,嚷着说正好缺了,顾清溪就给每个人搪瓷缸里冲上一些,彭春燕又把一个热干粮塞给顾清溪,换了顾清溪一个凉的,大家凑合着吃。几个女孩子难免就说起来白天的事,彭春燕敬佩得不行了:“清溪你可真行,你竟然那么诈她,你怎么就那么聪明呢,这简直是可以写进小说里了!”顾清溪正用勺子将那泡在开水里的红高粱面窝窝头戳开,那红高粱面窝窝头干冷干冷的,冻得几乎像石头一样僵硬,她得用力气戳。听到这话,她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年轻时候,她是让人敬佩的顾清溪,也是骄傲的顾清溪,不过后来那件事直接压垮了她的脊梁骨,她就那么匆忙嫁人了。一个宿舍几个人,包括后来因为高三落榜而加入她们宿舍的顾秀云,每个都比她前途远大,每个都无法理解当年那么优秀的顾清溪竟然就当了一个农村妇人,一个小学老师。如今,重新回到她最好的年华,在她还是那个让人敬佩的顾清溪时,她忍不住审视着宿舍里的几个人。会是谁呢?胡翠花同样是农村出身,学习刻苦,不过学习一直不好,遇到什么问题最爱向自己请教,后来高考的时候,她发挥得其实很一般,只上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大学,不过也是首都的大学,后来留在帝都,自己一步步地熬上去的。听王老师那意思,自己当年考得不错,应该不是胡翠花冒用了自己的成绩吧?毕竟她那大学实在一般。